武惠良的邀請,對王滿銀來說沒啥大不了,后世他見過更熱鬧的場面。
可對孫少安來說,這事兒讓他愣神了半天。
去參加縣城里那些干部子弟的聚會?這在他想來,是個完全陌生、甚至有些讓人手腳沒處放的世界。那里面的人,說的話,做的事,跟自個兒的日子搭不上邊。
孫少安下意識低頭瞅了瞅自個兒身上那件洗得發白、顯得土氣的粗布褂子,湊近武惠良,聲音里帶著訕訕:“武科長,俺們這身打扮,去了怕給你丟人哩。”
武惠良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丟啥人?我帶去的人,誰敢瞧不起咱們。
再說都是年輕人湊在一塊說說話,沒那么多窮講究。走吧,把潤葉也叫去看看,麗麗也去。”他目光掃過潤葉住的那孔窯洞,知道她和杜麗麗最要好。
王滿銀把蘭花和潤田從窯里叫了出來。潤葉本來下意識想拒絕,一聽少安哥正猶豫,再聽武科長說杜麗麗也去,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安,眼神里帶著點期盼。
王滿銀正跟蘭花咬著耳朵,蘭花一臉惶恐,手被王滿銀攥著,滿臉漲得通紅。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能和“官家人”的子女打交道,直往后縮身子:“俺……俺真不去咧,俺就在這等你們……”
潤葉卻鼓起勇氣,輕輕拉住蘭花的胳膊:“蘭花姐,一起去吧,沒事的,我好朋友麗麗也在呢。”
她又看向少安,那眼神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想和少安哥多待一會兒,也想去看看杜麗麗嘴里那個既陌生又充滿吸引力的世界到底是個啥樣。
最終,武惠良拍了板,王滿銀連拉帶勸,一行六人總算出了田福軍家的小院。
武惠良打頭,王滿銀拉著忐忑不安的蘭花,孫少安和眼神里既有忐忑又閃著點興奮光亮的田潤葉跟在后頭。
天色已經擦黑,縣城里零零星星亮起了燈火。
武惠良領著他們穿過幾條安靜的巷子,走到杜麗麗家附近。杜麗麗早就在路口等著了,穿著一件簇新的碎花襯衫,兩條辮子梳得油光水滑,看見武惠良,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再看到后面的潤葉、少安幾個,更是驚喜地迎上來。
“惠良!潤葉!你們真來啦!呀,少安哥,蘭花姐,還有……這位是?”她好奇地打量著王滿銀。
“我是蘭花對家,王滿銀。”王滿銀笑著自報家門。
“哦——滿銀哥!”杜麗麗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顯得熱絡又大方,“走吧,全力他們估計都等急了。”
一行人跟著杜麗麗,走到縣委大院后面一處相對僻靜的獨立院壩。
這院子看著比普通住戶家寬敞不少,青磚砌的圍墻,兩扇木門關得緊緊的,但里頭隱約傳來喧嘩聲和一陣陣悠揚的手風琴聲。
杜麗麗上前“砰砰”敲了兩下門。里頭的琴聲停了,腳步聲響起,門“吱呀”一聲拉開,一個穿著軍便裝、留著偏分頭的年輕后生探出頭,看見武惠良和杜麗麗,立刻笑道:
“哎呀,咱的武大科長和杜大美女可算來了!就等你們了!這幾位是?”他目光好奇地掃向王滿銀他們。
武惠良側過身介紹:“保成,這是我幾位朋友,王滿銀,孫少安,田潤葉,孫蘭花。想著人多熱鬧些。”
他又對王滿銀他們說:“這是張保成,他爸是咱縣革會副主任兼武裝部部長張有智。”
張保成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但很快便熱情地讓開身子:“歡迎歡迎!都是朋友,快請進!”
院子比外頭看著還大,當間用青磚鋪了地,掃得干干凈凈。
正面是三孔接口石窯,窗明幾凈,窯里拉著淺色的窗簾,透出明亮的燈光。
院里已經有十來個年輕男女,或站或坐,圍著一個正在拉手風琴的姑娘。那姑娘穿著件紅格子上衣,昂著頭,手指頭在琴鍵上靈巧地滑動,奏出的是一首旋律優美的蘇聯歌曲《紅莓花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