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已經(jīng)有十來個年輕男女,或站或坐,圍著一個正在拉手風琴的姑娘。那姑娘穿著件紅格子上衣,昂著頭,手指頭在琴鍵上靈巧地滑動,奏出的是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蘇聯(lián)歌曲《紅莓花兒開》。
見武惠良他們進來,院里的人都看了過來。
目光大多落在陌生的王滿銀、孫少安和兩個女娃娃身上。那些目光帶著好奇、探究,甚至有些許居高臨下的味道。
蘭花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死死抓著王滿銀的胳膊。潤葉也微微紅了臉,下意識地朝少安身邊靠了靠。
少安則挺直了腰板,努力讓自己顯得鎮(zhèn)定,但那緊抿著的嘴唇還是露了他的底。
“惠良,你可算來了!這位就是你說的那個……雙水村的朋友?”
一個穿著藍色運動衫、身材高壯的青年走了過來,他是今天聚會的發(fā)起人馮全力,父親是縣革委會主任馮世寬。
他說話時,目光主要在王滿銀和孫少安身上打轉(zhuǎn)。
“對,這位是王滿銀,這是孫少安。都是有能為的人,以后得多交流交流……”武惠良再次介紹,語氣坦然。
馮全力“哦”了一聲,伸出手和王滿銀、孫少安隨意地握了握,那手心粗糙的觸感讓他微微挑了挑眉。“行,來了就是客,別拘束,隨便坐,那邊有茶水、瓜子。”他態(tài)度不算熱絡,但面子上還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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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良把王滿銀一行人帶到一張桌子旁,拎了壺茶水過來:“甭拘謹,都是年輕人,沒啥!”他又讓杜麗麗在這邊陪著,自己便走去和另一邊的馮全力說話了。
這時,一個穿著嶄新工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青年端著個搪瓷缸子走過來,一臉驚喜地對潤葉說:
“潤葉?真是你啊?我是李向前,縣運輸公司的,我爸是李登云。前陣子我們還見過,那次我和師傅開車去山西運煤,捎了你‘大’回村那次。今天咱又碰見了,真是有緣……”
他目光熱切地在潤葉臉上打轉(zhuǎn)。
潤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微微側(cè)過身,低聲道:“李同志你好。”
李向前還想說點啥,旁邊一個剪著齊耳短發(fā)、模樣周正的女青年拉了他一把:“向前,看你,別嚇著人家潤葉同志。”
她是縣商業(yè)局長馬國雄的女兒馬青華,在縣百貨公司上班,顯得比李向前穩(wěn)重些。她可瞧見了,那個叫潤葉的漂亮小姑娘,明顯是有男朋友的,雖說穿著打扮土里土氣,但終究是武惠良帶來的朋友,可別鬧的不愉快。
王滿銀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臉上堆起他那慣有的、略帶油滑的笑容,從口袋里掏出那包皺巴巴的“大前門”,開始給周圍的男青年們散煙:“各位先……哦不,各位同志,抽根孬煙,初次見面,多關照。”
他這舉動暫時打破了略顯尷尬的氣氛。有幾個青年接過煙,就著王滿銀劃著的火柴點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起來,問的多是農(nóng)村的情況,話里話外不免帶著些對農(nóng)村的好奇和某種優(yōu)越感。
王滿銀隨口應著,話頭一轉(zhuǎn):“你們常在一搭里聚,都拉些啥話?我聽著剛才那手風琴,拉的是蘇聯(lián)曲子吧?”
張保成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鄉(xiāng)下漢子還懂這個,接話道:“是啊,你也聽過?”
“以前在外邊跑,混著看過幾場外國電影,”王滿銀彈了彈煙灰,“像《靜靜的頓河》,《安娜·卡列尼娜》,里頭曲子都聽過些。《喀秋莎》、《山楂樹》咱也能跟著哼兩句哩!”
杜麗麗一聽,臉上立刻顯出向往的神情:“電影里的外國歌是真好聽,國外的詩歌,國外的名著,寫的就是優(yōu)美!
像《約翰·克利斯朵夫》里頭寫的,那種個人奮斗,跟命運掐架的精神,看得人心里頭熱烘烘的!咱這搭,就缺這股子個人英雄氣!
還有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把男女之情寫得那么透,咱這兒的書,從來不敢那么寫……”
王滿銀聽著,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女娃娃是被那些東西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