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日頭偏了兩桿子高,毒勁兒卻沒咋減,明晃晃地照著千溝萬壑。
工地上的大喇叭歇了晌,只剩下镢頭刨土、鐵鍬鏟地的“哐啷”聲,還有拉土架子車轱轆壓在虛土上的“吱扭”聲,悶得人心慌。
王三狗偷白面饃還攀咬王滿銀的事兒,就像一股風,早就刮遍了工地的角角落落。歇晌的時候,各村窩棚里都在嚼咕這事。
“罐子村那王三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敢摸到大灶上偷白饃?”
“聽說人贓俱獲!八個哩!膽子忒肥!”
“他還賴人家罐子村那個王滿銀,說人家栽贓?”
“屁!灶上胖嬸她們看得真真的,王滿銀干活一個實誠,汗就沒干過!王三狗倒好,屎尿屁事多,來回溜達,不是他是誰?”
“就是!楊干事眼睛亮堂著哩,沒信他那鬼話!關小黑屋了!聽說己上報……。”
“王滿銀也是倒霉,被劉彪子那二桿子硬拉去幫廚,還惹一身騷……劉彪子也不是個好的,慣會狐假虎威……。”
“不過話說回來,王滿銀今年像是換了個人,聽說在村里挺安生……還有大貢獻呢!”
這些閑話,自然也鉆進了雙水村人的耳朵。蘭花一下午都心神不寧,掄镢頭的手都軟綿綿的,她擔心著滿銀,別又挨打哩!
好不容易熬到中間歇氣兒的哨子響,她撂下家伙什,也顧不得擦汗,就急匆匆往罐子村工地那邊跑。
她在溝沿上找見了王滿銀。他正跟幾個人一起,把坡上刨下來的土裝車,汗衫后背濕了一大片,緊緊貼在脊梁上。
“滿銀!”蘭花喊了一聲,聲音帶著急慌。
王滿銀回過頭,看見是蘭花,咧嘴笑了笑,對旁邊人說了句“歇口氣”,就趿拉著鞋走過來:“咋了?慌里慌張的?”
蘭花把他拉到個土崖背陰處,掏出手帕遞給他擦汗,壓低聲音問:“俺聽說……王三狗那事……他還賴上你了?沒事吧?”她眼睛里的擔憂快溢出來了。
王滿銀接過手帕,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順手塞進自己褲兜,滿不在乎地說:“咳!我能有啥事?清者自清!灶上胖嬸、還有一起抬蒸籠的老漢都能給我作證。楊干事明察秋毫,一看就知道是王三狗那賴皮狗亂咬人!”
他湊近些,聲音更低,“放心吧,臟水潑不到我身上。倒是那家伙,這回有他受的。”
蘭花聽他這么說,心里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長長舒了口氣:“可嚇死俺了……你說這王三狗,咋就這么壞!”
“壞種一個,遲早遭報應。”王滿銀哼了一聲,看看日頭,“快上工了,你趕緊回去,慢點走,別摔著。”
說著,又悄悄從挎包里摸出個小小的、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飛快塞到蘭花手里,“拿著,墊補一口。”
蘭花摸出是塊的白面餅子,心里一暖,沒再推辭,緊緊攥在手心,“我和“大”可沒受罪,力氣足的很……。”
她給了王滿銀一個甜甜微笑,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不少。
下半晌的活兒更熬人。日頭西斜,光線變得昏黃,人的影子拉得有些虛晃。孫玉厚老漢正悶頭刨著一處硬土疙瘩,就聽見旁邊“噗通”一聲,接著是幾聲驚呼。
他扭頭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田五!只見田五癱坐在地上,手里的镢頭摔在一邊,臉色蠟黃,嘴唇干裂爆著白皮,身子跟打擺子似的簌簌發抖,額頭上全是虛汗。
“萬有!萬有!你咋啦?”孫玉厚趕緊扔下镢頭,幾步跨過去,蹲下身一把扶住田五,旁邊幾個老漢也圍了過來。
田五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聲音跟蚊子哼似的:“沒……沒事……玉厚哥,頭暈,……歇……歇過這陣勁就行……老嘍,不中用嘍……”話沒說完,又是一陣粗喘。
孫玉厚看著老兄弟這模樣,心里跟明鏡似的。這是又累又餓,加上天熱,頂不住了。
他想起自個兒昨黑里那心慌手抖的滋味,不由得一陣后怕。
他沖圍過來的人說:“沒啥大事,累脫力了,我照看就行,大伙兒散散,別聚堆,讓干部看見不好。”
等人散開些,孫玉厚把田五連拖帶抱地挪到旁邊一個土坎坎的背陰處,讓他靠著崖壁坐穩。田五腦袋耷拉著,渾身軟得像根面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