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虎蛋洗三過后,王滿銀家院壩便徹底靜了下來。
院壩坡頭那根紅布條被風吹得嘩嘩響,篩子也蒙了層灰,路過的村民,會下意識看向王家院壩,因為空氣中傳來的肉香隱隱可聞。
窯洞里靜悄悄的,只有娃娃偶爾哼唧兩聲,和蘭花輕緩的呼吸交錯著。
窗紙被日頭曬得發白,透進來的光暖融融的,落在炕席上,把蘭花半闔的眼睫映出一小片陰影。她靠著摞起的被褥,身上搭著薄毯,臉盤子肉眼可見地圓潤了起來,透著股被精心滋養后的紅潤光澤。
孫母端著個瓷碗進來,碗里是撇凈了油花的雞湯,清亮亮,熱氣裊裊?!皝?,再喝幾口,晌午那碗黃米糕頂時候,這湯是上午才燉上的,到現在,爛糊?!?/p>
孫母坐在炕沿,舀起一勺,吹了吹,遞到蘭花炕桌邊。
蘭花順勢坐了起來,拿起瓷碗張嘴喝了,嘴唇沾著油光?!皨專惶煳辶D地喂,我真成那圈里的豬崽了。”她聲音現在中氣十足,帶著笑。
“胡咧咧!”孫母嗔怪地瞪她一眼,手下卻沒停,“月子里不養,落下一身病,老了受罪的是你自個兒。
還有,你現在可得足奶水,看咱虎蛋,不缺奶,一天一個樣,這功勞大半在你吃得好?!?/p>
她說著,眼角瞥向炕里頭。虎蛋裹在襁褓里,睡得四仰八叉,小拳頭抵著腮幫,臉蛋鼓鼓的。
外頭院壩傳來“沙沙”的掃帚聲,是秀蘭嫂子。她每天過了晌午頭過來,替孫母收拾照顧蘭花虎蛋一陣,讓孫母能歪在舊窯炕上瞇瞪會兒。
孫母起初不肯,秀蘭嫂子就說:“嬸子,滿銀還管著村里大事小情,讓我照看著,可不能累著你了,夜里娃娃鬧,都是你侍弄的?我就搭把手,累不著?!?/p>
話說到這份上,孫母也就不再推辭。這會兒,秀蘭嫂子掃凈了院壩,又把曬在太陽底下的尿布翻了面,這才拍拍身上的土,隔著門簾輕聲說:“嬸子,我回了啊,晚半晌再來看看?!?/p>
“哎,慢走。”孫母應著,清理著炕上的尿布屎片。
窯里又靜下來,只有湯匙偶爾碰著碗沿的輕響。這日子,清靜,踏實,心里頭是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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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王滿銀除了早晚呆在著家里,白日里大多往村委和瓦罐窯跑。他也是村里干部,他管的事可不少。
今天上午牲口棚那邊待了大半天,又到瓦罐窯廠轉了轉,下午那些籌備榨油作坊的知青就找了過來,于是聚集到村委那孔舊窯改的會議室里開會討論。
辦公室里,土墻上貼著的舊報紙有些卷邊,一張粗木桌子旁圍坐著六七個知青,村干部,除了王滿銀外還有大隊會計陳江華。桌上攤著厚厚一疊寫滿字的紙,紙邊都有些磨毛了。
王滿銀手里捏著最后幾頁紙,看得慢,眉頭微微鎖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紙上某個圖樣旁邊敲著。
那圖樣畫的是個手搖的物件,兩根輥子咬合著,旁邊標著尺寸。畫圖的是個叫李向東的知青,北京來的,戴副斷了腿用膠布纏著的眼鏡,此刻正緊張地盯著王滿銀的臉。
窯里悶,有人把窗戶支開一條縫,外頭曬場上的熱浪和嘈雜隱約透進來,更襯得屋里安靜。只有王滿銀翻動紙頁的窸窣聲,和會計吧嗒旱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