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落過山頂,余暉將天邊映成白邊,能看見瓦罐窯的煙筒只冒著淡青色的煙。
王滿銀踩著土路上的車轍印往里走,老遠就聽見“叮叮當當”的敲打聲,混著村民的呼喊聲,比村里任何地方都熱鬧。
風里帶著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泥土和柴火的氣味,這氣味如今成了罐子村一份實實在在的指望。
瓦罐窯廠就在眼前了。舊窯那邊,窯火正旺,窯門用泥巴封著,只留上方一個小孔,能看到里面隱約跳動的火光。
兩個村民正赤著膊,吭哧吭哧地用木杠子抬著一筐筐柴炭,往窯邊的進料區倒。
汗珠子順著他們黝黑的脊梁滾下來,砸在干熱的土地上,瞬間就被蒸干了。
知青劉高峰和趙琪正蹲在窯門邊,手里拿著個小本本,正在商量著什么。兩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卷得老高,臉上沾著點灰,眼神卻亮堂得很。
“王委員來了!”劉高峰先看見了他,收起小本本站起身,順手拿起一個陶罐,“上午剛出一窯,您瞧瞧這成色。”
現在王滿銀成了村干部,這些知青喜歡叫他王委員,顯得正式些,當然私下里還是叫王哥。
王滿銀走過去,拿起那陶罐掂了掂,分量扎實,釉色是均勻的青灰色,摸起來光滑細膩。“不錯,比上回的勻凈多了。”他敲了敲罐身,聲音清脆,沒有雜音,“正發老漢和李富叔的手藝沒丟,村民們也學得快。”
“滿銀來啦!”張正發老漢正蹲在窯口附近,手里捏著一塊剛出窯還帶著余溫的瓦罐碎片,瞇著眼看那斷面。
看見王滿銀,他站起身,手里也拿著瓦罐碎片遞過來,“你瞅瞅這廢品的成色,青汪汪的,敲著聲兒也脆,可惜了點,這村漢們手藝還是差了點。
要不是知青后生靈性,把標準制定得死死的,生產安排井井有條。怕跟以前一樣,質量和產量上不去。
那像現在咱這窯,五天一窯準準的,成品率穩定在七成半,供銷社的同志催著要貨呢。””
李富老漢在制坯區,看到了王滿銀,也跟著過來,指了指庫房旁邊碼得整整齊齊的瓦罐:“你看,這些是要往原西縣城送的,有油壺、面盆,還有新做的帶花紋的菜壇子,城里人家愛要。”
王滿銀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成品堆得像小山,分門別類碼著,上面用白灰寫著“縣城”“公社”的字樣。八個村民正忙著用稻草把瓦罐捆扎起來,動作麻利得很。
李富老漢剛才在指點著一個村漢后生給剛拉好的泥坯做最后的修整。
王滿銀看見那后生手里拿著個牛骨片子,小心翼翼地刮著坯體邊緣,動作還有些生澀,但看得出很用心。
“慢著點,手要穩,心要靜,”李富老漢叼著煙袋,又走了過去指點著說,“你這刮深了,坯子就薄了,一燒準裂。”
舊窯現在是五天一窯的節奏,由劉高峰和趙琪兩個知青,帶著張正發、李富這兩個老把式,再領著八個手腳麻利的村民干著。
燒出來的瓦罐、盆甕,不光石圪節公社要,連原西縣供銷社也隔三差五地派車來拉,有多少要多少。
罐子村的瓦罐,因為坯子打得結實,釉色勻凈,價錢也公道,在這一片漸漸有了名聲。
“蘇成呢?”王滿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