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軍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神色認真了些,他看著王滿銀:“滿銀,進村委是有點屈才了。我今天借著酒勁,也有個想法跟你說道說道。”
窯里安靜下來,眾人都看向田福軍。
田福軍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節后,我的工作可能要動一動。組織上初步意見,是讓我進縣委常委,擔任縣革委會第一副主任,主要分管農林水利這一攤子。”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是個擔子,壓力不小。我幾次跟你接觸,覺得你是個有想法、有辦法的人,窩在村里,可惜了。等我這邊位置坐穩了,想個辦法,把你借調到縣里來,先套個臨時工的名份,在農業局或者辦公室幫幫忙,過兩三年,包你轉正,你看怎么樣?”
這話一出,連田福堂都驚訝地看向自己弟弟,又看看王滿銀。孫玉厚老漢更是睜大了眼,捏著煙鍋的手指都有些發緊。少安也屏住了呼吸,看著姐夫。
田福軍這是明擺著要提拔王滿銀,而且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讓他上去當幫手。
王滿銀心里跟明鏡似的,他清楚田福軍的處境。現在的縣革委會主任馮世寬那些人,路子“左”,為了出成績,在“農業學大寨”這類運動中手段硬得很,動不動就抓人勞教。
田福軍是務實派,主張對群眾溫和,不能為了政績不顧農民死活,兩邊不對路。田福軍讓他上去,是想多個能干事、思路活的臂膀,也是想借他的“土辦法”來平衡馮世寬那套。
然而,王滿銀這殼子里裝的畢竟是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對眼下這越來越熾烈的政治氛圍,有著本能的疏離和警惕。
他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守著蘭花,把罐子村的瓦罐窯弄好,讓家里人吃飽穿暖,不想蹚縣里那攤渾水。
他端起酒盅,敬了田福軍一下,臉上堆著感激的笑:“福軍叔,您這么看得起我,我心里頭熱乎!我先敬您一個!”說著自己先干了一盅。
放下酒盅,他咂咂嘴,才面露難色地說:“不過,調縣里的事……您看,眼下蘭花正懷著孕,我不敢離人。再說我們罐子村的瓦罐窯,正到了技改的節骨眼上,新窯怎么建,火力怎么控,釉料怎么調,這一攤子事兒都剛捋出個頭緒,我這一甩手走了,怕是要半途而廢,對不住滿倉哥和村里老少爺們的指望。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要不……再等等,等蘭花生了,瓦罐廠這邊穩當點了再說?”
他話說得委婉,理由也挑不出大毛病,但態度是明確的拒絕。
田福軍看著他,目光閃動了幾下,也沒強求,只是點點頭,拿起酒壺又給王滿銀斟滿:“嗯,蘭花懷了孕這一點我倒是沒想到。那……,就以后再說。來,喝酒!”
孫玉厚老漢悄悄松了口氣,他是怕女婿去了縣里,心大了,蘭花跟著受累。
少安也低下頭,心里有些復雜,既覺得姐夫放棄了個好機會,又隱隱覺得,姐夫是真心不喜歡城里勞心勞力的生活。
炕桌上的話題又轉到了今年的春耕和水利建設上,氣氛重新活絡起來。只是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方才那番重要對話帶來的、若有若無的漣漪。
灶火那邊,曉霞正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里的趣事,引得潤葉和潤生陣陣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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