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早晨,天才蒙蒙亮,雙水村還陷在一片凍土般的沉寂里,只有誰家勤快的公雞在扯著嗓子打鳴。
蘭花醒來,聽到隔壁舊窯內的動靜,她也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看了眼炕上。王滿銀還沉睡著,呼吸勻長,少平和蘭香在另一頭也睡得正香。
新窯的炕燒得足,地面卻還泛著寒氣,剛落地的棉鞋底都透著涼。
她輕手輕腳地掀開門簾,一股冷氣激得她縮了縮脖子,踩著凍得硬邦邦的院壩地,走進了舊窯。
舊窯里灶火口映出紅彤彤的光,母親正在鍋臺邊忙碌,鍋里熬著小米粥,熱氣混著米香彌漫開來。
令蘭花有些意外的是,衛紅已經在屋里了,正拿著小笸籮,準備去飼料棚和雞料喂雞,看見蘭花進來,小聲叫了句:“蘭花姐。”
“你真勤快”蘭花摸摸衛紅的頭,衛紅笑了一下,出了窯門。
“媽,衛紅他們怎來的這么早?”蘭花湊到灶邊,伸手烤著火。
孫母往灶膛里塞了根柴,嘆了口氣:“天沒亮透就來了,怕是家里炕沒燒熱……。
衛紅領著衛軍和衛兵。進門就干活,攔都攔不住。”她壓低了聲音,“這娃娃,心里明鏡似的,覺得是來蹭飯的,不干點活兒心里不踏實。唉,恓惶的……”
蘭花望向角落里,衛軍正蜷在奶奶的炕沿邊上,借著窗戶透進來的那點微光,津津有味地翻看著昨天那本《林海雪原》小人書,看得入了迷,連蘭花進來都沒察覺。
更小的衛兵則緊緊偎在奶奶身邊,蓋著那條破舊的薄被,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
舊窯雖然破,但炕燒得足,比他自己家那冰窖似的窯洞不知暖和多少,又有吃的,又有小人書看,對這孩子來說,這里簡直就是天堂了,怕是攆他都不想走。
等王滿銀被蘭香叫醒,揉著眼睛走進舊窯時,早飯已經擺上了炕桌。
熱騰騰的小米粥,熥好的玉米面窩頭,還有一小碟咸菜絲。
衛紅已經手腳麻利地把灶臺又擦了一遍,正幫著孫母擺放碗筷。衛軍被喊起來吃飯,眼睛還黏在小人書上。衛兵也醒了,自己爬下炕,熟門熟路地湊到炕桌邊,眼巴巴地望著窩頭。
孫玉厚老漢臉帶著笑,沒有那年像今年這么舒心,看啥都順眼。少平和少安各端一碗小米粥,拿倆饃,坐在炕邊開吃。
吃完飯,王滿銀掏出煙遞給老丈人和少安,還沒點上,蘭花就看了看天色,說:“滿銀,咱也收拾一下回吧?回去還得燒炕……。”
王滿銀“嗯”了一聲,把煙又收回口袋。
這時,蘭香扯著蘭花的胳膊搖晃起來,聲音帶著撒嬌:“姐,讓我跟你去罐子村玩兩天嘛!家里沒啥事,衛紅比我還勤快,我去了還能幫你燒火做飯哩!”她眼巴巴地望著蘭花,又偷偷瞄王滿銀。
少平在一旁聽了,立刻說:“你去你的,我找曉霞還有點事。”他臉上帶著點迫不及待,田曉霞嘴里那些外面世界的新鮮事,像鉤子一樣勾著他的心。
孫母看了看蘭香,又看看蘭花和王滿銀,開口道:“蘭香想去,就讓她去住兩天吧,也給你搭把手。少平在家就行。”
蘭花看向王滿銀,王滿銀無所謂地點點頭:“成啊,蘭香想去就去唄。”
蘭香立刻歡呼一聲,跑回新窯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袱了。
少安幫著把自行車推下院壩,對王滿銀說:“姐夫,我們初五過去給你們拜年。我初六就得回縣里了,四月的考試,不敢再耽擱了”
王滿銀拍了拍少安的肩膀,看著他眼里的亮光和那股子韌勁,說道:“心里有股勁,腳下有根筋,有志者事竟成。少安,咬咬牙,拼這幾個月,值!”
少安重重點頭:“我曉得,姐夫。”
這邊,蘭花已經側身坐上了自行車后座,一只手小心地護著肚子。蘭香也背著她的小包袱跑了下來,興奮地跑到自行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