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窯里,點(diǎn)著一盞嶄新的煤油燈,玻璃燈罩擦得透亮,火苗“噼啪”輕響,將滿屋的喜慶照得暖暖的。
炕上鋪著簇新的被褥,大紅的被面,鴛鴦戲水的圖案,是蘭花和她娘點(diǎn)燈熬油繡出來的。
炕桌也擦得锃亮,上面擺著兩個(gè)印著紅喜字的搪瓷缸子,還有一小碟剩下不多的喜糖瓜子。
她身上還穿著那件棗紅色的嫁衣,在煤油燈下泛著柔和的光。
頭發(fā)稍微有些亂,臉上帶著操辦喜事后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踏入新生活的惶惑與微醺的喜悅。
喧鬧了一天的聲浪仿佛還在耳邊嗡嗡作響,窯外傳來腳步聲,讓蘭花身子微微一顫,抬起頭看著窯門,眼角有些濕潤。
王滿銀送完客,帶著一身淡淡的煙酒氣走了進(jìn)來。他反手關(guān)上窯門,插上門閂,那“咔噠”一聲輕響,讓蘭花的心跟著漏跳了一拍。
他走到炕邊,沒立刻坐下,而是就著燈光,又細(xì)細(xì)地打量他的媳婦。燈光下的蘭花,穿著那身那漂亮得體的呢子嫁衣,比白天看著更俊,更潤。
蘭花坐在炕沿,手指無意識(shí)地絞著那件棗紅色嫁衣的衣角,受不住王滿銀火辣辣的目光,頭垂得低低的,脖頸都泛著羞澀的紅暈。
今天她一天都暈暈呼呼的,也從沒像今天這樣,受人矚目。這身衣裳,這滿屋的新家具,這體面得讓全村人羨慕的婚禮,都像做夢(mèng)一樣。
“蘭花,乏了吧?忙亂了一天。”王滿銀的聲音異常溫柔。
“嗯。”蘭花輕輕應(yīng)了一聲,然后又抬頭人看向王滿銀的目光勇敢而熱烈。
“少安他們都送走了,向東趕車穩(wěn)當(dāng),放心。哎,現(xiàn)在總算……清靜了。”
王滿銀長長舒了口氣,聲音帶著點(diǎn)沙啞,也帶著滿足。他挨著蘭花坐下,炕席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蘭花感覺到他靠近,身子微微一僵,頭又有些慌亂的垂下,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哼:“嗯……”
王滿銀看著她這羞怯的模樣,心里愛得不行,伸手想去攬她的肩膀,蘭花卻像是被燙了一下,輕輕縮了縮。
“咋了?”王滿銀一愣。
蘭花抬起頭,眼眶竟是紅紅的,蓄滿了淚水,在燈下閃著光。
她看著王滿銀,嘴唇哆嗦著,像是攢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裝了滿得要溢出來的感激。
“滿銀……你……你為啥要花這么多錢……弄這些……”她聲音帶著哭腔,手指劃過炕上柔軟的新被子,摸著身上光滑的嫁衣料子,
“這衣裳……這金鐲子……還有那些嫁妝……得花多少……你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她越說越激動(dòng),眼淚珠子終于斷了線似的滾下來,砸在棗紅色的衣襟上,洇開深色的濕痕。“我……我值不當(dāng)你這么破費(fèi)……我就是個(gè)普通女子……你對(duì)我好,我心里知道……可不敢這么花……你可別去干啥不好的事,吃苦我不怕,滿銀……”
王滿銀看著她這又心疼錢又感動(dòng)得不行的樣子,心里是又好笑又熨帖。他嘆了口氣,伸手,這次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絞在一起、冰涼的手。
“瓜女子(傻姑娘),”他聲音放得柔緩,帶著一種蘭花從未聽過的沉穩(wěn),“胡說個(gè)啥?啥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你嫁給我王滿銀,就是我王滿銀的婆姨,是這世上頂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