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銀和孫玉厚盤腿坐在炕桌兩邊,炕桌有些年頭了,邊角被磨得發(fā)亮。
蘭花端來一碗溫水:“滿銀,喝口水,緩緩。”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碰到他的手,又飛快縮回去,紅著臉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娘還在揉面,我去搭把手”
少平和蘭香圍在奶奶身邊,手里捧著那封了口的點心包,小心翼翼拆開粗黃紙。
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八塊桃酥,油浸透了紙,散發(fā)著甜膩的香味。蘭香拿起一塊,踮著腳非要塞到奶奶嘴里:“奶,我聞著就香,你吃,甜哩!”
奶奶笑的滿臉皺紋都擠在一起,嘴里說著“哎呦,碎娃娃吃,婆牙不行”,
倆娃不依,蘭香硬把點心塞到他枯瘦的手里,她只好捧著,小心地掰了一小角放進嘴里,瞇著眼慢慢咂摸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
王滿銀從挎包里摸出半包“經(jīng)濟”煙,先抽出一根遞給孫玉厚,又遞給湊過來的少安。
孫玉厚就著王滿銀劃著的火柴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王滿銀自己也點上,這才從挎包內(nèi)側(cè)口袋里掏出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
“叔,”他把信遞過去,“這是陶村根生叔讓我務(wù)必親手交給你的。”
孫玉厚接過信,手指在那粗糙的信封上摩挲了幾下,眼神有些恍惚。他認得的字不多,便把信遞給旁邊的少安:“少安,你念。”
少安在炕沿上蹭了蹭手,接過信,展開。信紙是那種紅格子的材料紙,字跡端正有力。他清了清嗓子,低聲念起來:
“玉厚大哥:見字如面。一別已是十?dāng)?shù)年,音信不通,心里時常掛念。
家父已于十年前病故,臨終前仍念叨大哥當(dāng)年救命之恩……此次滿銀侄來我處學(xué)習(xí),得知大哥一家近況,心中甚喜……滿銀聰慧肯學(xué),實乃良材……他與蘭花的婚事,定要提前知會于我,我必親赴雙水村,一則賀喜,二則與大哥痛飲暢談,一敘別情……弟,根生。”
少安念得慢,在特別重要的地方還會稍稍頓一下。
窯洞里很靜,只有灶火那邊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和蘭花香低聲說話的聲音。
孫玉厚低著頭,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煙霧籠罩著他。
直到少安念完,他才抬起粗糙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手指在眼角快速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