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主任廖海堂叉著腰,在打谷場邊朝村會計陳江華喊:“江華!愣著干啥?趕緊去倉庫給新知青發口糧!再磨蹭日頭都偏西了!”
陳江華苦著臉,腳底下沒挪窩,嘴里嘟囔:“發?發啥哩!咱村自個兒都快斷頓,開春還去縣城討過飯,這又來三張嘴,上面咋就不想想實際情況…
…”話沒說完,瞥見王滿倉和王滿銀看過來,他猛地收了聲,臉上堆起尷尬的笑,搓著手:“哎,這就去,這就去!”說著轉身快步往村倉庫走,背影都透著幾分倉促。
王滿倉望著陳江華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轉頭對王滿銀嘆氣道:“滿這會戰一年比一年多,瞎折騰不知道,上個月縣又里下文搞大會戰,讓每個又村出人出糧,要修三座水庫,還有十五處山崖隘口的路。
村里那點存糧,早拿去填了窟窿,現在倉庫里就剩點紅薯、高粱,離秋收還有兩個多月,這日子村里好多人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哎,這日子……。難吶!”
王“沉噔”一下,原身記憶里那些不愿回想的苦難,像潮水似的懵懂少年時母親將黑饅塞到自己手里,說著自已不餓時的心酸。
山梁外放羊老漢唱的信天游,隱隱傳入耳中,透著凄愴。
“三個圍圍兩個空,一個不空放些土灰塵。三個箱箱兩個空,一個不空放些苦菜根。三個甕甕兩個空,一個不空放根驢紂棍。”
“一天兩頓糝糝飯,腸子餓成三寸半,坐下就軟得不想站,隊長還嫌動彈的慢。二尺布證按人發,縫個褲衩也嫌窄,全國都是這活法,遮不住羞恥不止咱。”
支書王滿倉似乎也聽見了,豪邁秦腔中帶著撕裂傷疤苦楚讓人心沉。
這個年代陜北農村因為自然條件極端惡劣,陜北地處黃土高原,水土流失嚴重,土地貧瘠且多為坡地,耕地質量差、產量極低;同時降水稀少且分布不均,旱災、風沙等自然災害頻發,農業生產長期“靠天吃飯”,抗風險能力幾乎為零。
生產力水平低下,農業生產完全依賴人力和畜力,缺乏現代化農具、化肥、良種等基礎生產資料,耕作方式原始粗放;加上糧食單產極低,即便風調雨順,也難以滿足基本溫飽需求。
還有政策的原因,這個年代全國處于計劃經濟時期,農業資源(如糧食、布匹)需按計劃調配,陜北作為欠發達地區,資源分配優先級較低;同時“以糧為綱”的政策導向下,當地難以發展多樣化經濟,農民收入渠道單一,幾乎沒有非農收入來源。
支書王滿倉的喃喃自語還在訴說,王滿銀忍不住朝曬谷坪看去。
坪里的老漢們,穿的都是自家織的土布衣裳,顏色灰撲撲的,補丁摞著補丁,有的袖口磨得露了棉絮,用麻線粗粗縫了幾針。
不少人腳上的布鞋,鞋底磨得薄如紙片,腳趾頭在鞋里頂出個鼓包,一到下雨天,只能光著腳在泥里蹚。
幾個半大孩子,瘦得胳膊腿跟麻桿似的,光著腳丫在坪里跑,臉上沾著黃土,眼睛卻亮得很,盯著遠處人家屋檐下掛的玉米棒子,直咽口水。
村里的窯洞更是破落,窯壁上滿是裂縫,有的窗欞子斷了幾根,用糜草捆著塞在窗縫里,風一吹“嗚嗚”響,跟哭似的。
王滿銀知道,窯洞里更寒酸,土炕上就鋪著爛席片,被褥補丁疊補丁,棉花露出來,跟枯草沒兩樣。
“現在村里人家,頓頓都是粗糧,紅薯干、高粱面摻著野菜煮,能把肚子填個半飽就不錯了。”
王滿倉聲音壓得低,“窩窩頭硬得能硌牙,可不吃就得餓肚子。還有人家開始去山里剝野菜做主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