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紅看著弟弟們,臉上也露出一點苦澀的笑意,對少平說:“少平哥,你家總惦記著他們……”
少平擺擺手,又飛快地朝灶火方向瞥了一眼,聽到里面傳來孫玉亭手忙腳亂往鍋里倒東西的“沙沙”聲。
他壓低聲音,從書包最底下掏出那個用紙包著的二合面饃,迅速塞到衛紅手里:“喏,這個你拿著,藏好,悄莫聲息的(悄悄的),等會兒和軍軍他們分著吃了。”
衛紅一愣,摸著手里那帶著溫熱的、實實在在的饃,手指都有些抖。她當然知道這是什么,這年頭,白面和金貴的玉米面摻和做的二合面饃,可不是常能吃到的。她喉嚨動了一下,想推辭,話卻堵在嗓子眼。
少平又急促地低聲說:“千萬別讓二爸瞅見了,不然……你們又吃不上一口了。趕緊藏起來!”
衛紅眼圈一下子紅了,她猛地低下頭,把那包著饃的紙包飛快地揣進自己破舊的衣襟里,用胳膊肘緊緊夾住,聲音帶著哽咽:“平哥……我曉得……謝謝你,謝謝大娘……”
這時,孫玉亭在灶火里喊了一聲:“衛紅!水開了,過來搭把手!”
“哎!來了!”衛紅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睛,應了一聲,又感激地看了少平一眼,轉身跑向灶火。
少平看著她的背影,那瘦小的肩膀似乎因為懷里藏著的東西而繃得緊緊的。兩個小的還圍在他腳邊,衛軍咂摸著糖塊,含混不清地說:“平哥,甜哩……”
少平心里堵得難受,他摸了摸衛軍的頭:“甜就好好吃。哥走了,你們……好好的。”
他提高聲音朝灶火方向喊了一句:“二爸,我回去了!”
孫玉亭的聲音柴火噼叭聲傳出來:“咋這就走啊?不多坐會兒了?替我給你大帶個話,下次帶點玉米面,光吃高梁,麥麩,不頂事…!”
“嗯”了一聲,少平應著,最后看了一眼這破敗的院落和兩個依偎在一起舔糖塊的小堂弟,轉身推開門,走進還有余暉的夜色里。
身后的窯洞里,隱約傳來孫玉亭催促衛紅趕緊把麩皮糊糊攪勻的聲音,以及孩子們細微的、充滿期待的吞咽聲。風從山梁上吹下來,帶著黃土高原夜晚特有的涼意,少平縮了縮脖子,加快了腳步。
少平拖著步子回到自家院壩時,天已擦黑。窯洞里透出昏黃的煤油燈光,母親和父親在院壩里收拾曬干的蚯蚓。
而蘭香正在給浸在盆里的蚯蚓換水。也看見少安裹了件舊褂子,正從門里出來。
“哥,你這會兒還出去?”少平正要進屋放置書包袋,好出來幫蘭香。看見哥哥一副要出去的樣子,你開口問,還側身讓了讓。
少安點點頭,嗓音帶著些疲憊:“去罐子村接你姐。她一個人在那頭忙活,天黑了我不放心。”
他邊說邊扎緊腰間的布帶,又開口問了問二爸家的情況,最后搖了搖頭才說“以后單獨給衛紅帶點吃食,二爸二媽……,“大”糟心著呢!”
少平應了一聲,看著哥哥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坡下的暮色里,這才轉身進了窯洞。
少安一路疾走,夜風颼颼地刮過他的臉頰。罐子村離雙水村不算遠,隔著一道溝,約莫三四里土路。
他腳程快,不到半個時辰就望見了罐子村口那棵老槐樹黑黢黢的輪廓。
王滿銀家那舊窯洞在村東頭,新挖的窯就在老窯旁邊。少安還沒走近,就聽見“鐺、鐺”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