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母端著個粗瓷碗從廚房出來,碗沿沾著點面星子。她瞅著炕沿邊坐著的父子倆,院壩里空蕩蕩的,沒見田福堂的影子,納悶道:“福堂呢?他不是說要跟你喝兩杯?”
孫玉厚吧嗒抽了口煙,煙鍋子在炕沿上磕了磕:“他還有事,先走了,說下次再喝。”
孫母一聽,手往大腿上一拍,嗓門亮起來:“這叫啥事兒!我特意蒸了二合面饃,玉米面摻著白面呢,還炒了雞蛋……,這…。”
“娘,”孫少安接過話頭“咱自己吃,自個兒吃進肚里不虧。”
孫母嘆了口氣,把碗往炕桌上一放:“也是。對了,蘭花今兒個又去罐子村了,那妮子,跟著滿銀在窯上忙活,一天到晚不知道累,下午割了擔豬草到家就走了,哎。”
“吃了飯我去接她。”孫少安說“姐夫的窯洞已挖的差不多了,就墻面兒要細,累不著。”
說完姐的事,他又把話頭轉向父親,“今兒上午,二爸來找過我,說家里斷糧了。”
孫玉厚捏著煙桿的手頓了頓,沒吭聲。他為這不著調的二兩口生氣。
少安聲音低了些,接著說:“二媽前幾天把家里的糧食扛到鎮上,換了糧票,自個兒去參加啥大寨學習班。村里又沒給補助,瞎折騰。”
“胡鬧!”孫玉厚猛地抬起頭,氣得煙鍋子都在手里打顫,聲音壓得低卻帶著火,
“他們兩口子就不能消停點?那大寨是咱這號平民能學的?好好的日子不過,盡整這些虛頭巴腦的!娃們咋辦?”
“二爸說,三個娃餓得嗷嗷叫,衛紅中午就喝涼水頂餓……”孫少安的聲音沉了沉,“我打算讓少平吃完飯后,給他們家送點高粱和麥麩過去,先頂兩天。”
孫玉厚閉了眼,深深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一會又將頭看向在炕頭打瞌睡的母親,好半晌,無力地揮揮手。
院壩里傳來嘩啦水聲,是少平跟蘭香回來了。兩人挎著的竹籃里裝著半籃蚯蚓,正蹲在院壩里浸泡。
孫母出門去招呼兩人:“快進來洗手,飯好了,二合面饃,還有炒雞蛋。”
一家五口圍著炕桌吃飯,誰都沒再多說啥,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
孫少平狼吞虎咽,耳朵卻留意著哥跟大剛才的話,心里已經有了數。
吃完飯,少平沒多說話,拎起母親裝好的布袋子,里面是摻好的高粱和麥麩。
正準備走,母親又拉住他,將幾個二合面饃用紙包住,遞到他手上,低聲叮囑,“這幾個給衛紅他們吃,別讓你二爸瞧見。”
少平將紙包住的饃塞到書包里,挎著書包,背著布袋出了門。
“路上慢點。”孫少安叮囑了一句。
少平點點頭,拉開門簾出去了。二爸家在田家坳,在村西頭,離這兒有里多地,路是土路,坑坑洼洼。
他提著袋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袋子勒得手心發疼,卻走得挺急。日頭已經落了,天邊只剩點橘紅色的光,風里帶著點涼意,刮得路邊的酸棗樹枝嗚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