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春耕的日子近了,雙水村的繁忙一步步加重,村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開始忙活起來,一年之季在于春。
現在村里勞動力全得上工,除了極個別說不聽,管不著的“二流子”。
就連沒上學的碎娃娃,還有能動彈的老人,也都尋摸著干些力所能及的勞動。
雙水村的天剛麻麻亮,生產隊長田福高就敲響了掛在老槐樹下的鐵犁頭,當當當的聲音驚飛了樹梢上幾只麻雀。
孫玉厚蹲在自家窯洞門檻上,把旱煙鍋子在鞋底磕了又磕。
他瞅了眼還在炕上熟睡的少平和蘭香,輕手輕腳拎起靠在墻角的鐵锨。門外,少安已經套好了那件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褂子,正往柳條筐里裝干糧。
大,今兒西梁那塊地要翻完。少安把最后一個玉米面饃塞進筐里,抬頭看見父親陰沉的臉。
他知道大是為甚發愁——村里人這些天嚼的舌根子,比河灘上的鵝卵石還多。
孫蘭花和母親起得更早,母親要做一家人的早飯,操持家里零碎事。
而蘭花則要去窯洞旁豬圈里去喂,節后從村里領回來的兩頭任務豬。
雖說村里分配了些糠麩和紅薯一些飼料,還有劃分了些飼料地,但在這個人都吃不飽的年月。
這兩頭豬全靠蘭花從山上刮來的豬草摻些糠麩,至于紅薯和飼料地里的產出,那還有進豬肚子里去,這都喂了一個多月,兩頭小豬還都只有不到三十來斤的豬架子…。
上工的鈴聲響起,孫玉厚和孫少安這爺倆一起出了門,他們都算是村里主勞力,拿滿工分的那種,要去村頭等待分任務。
蘭花則直接去村東頭,堆肥處,這幾天都是和村里大部分婆姨一樣,負責往村田里送底肥。
村口的大坪上已經聚了不少人。金俊武正和村干部們在商量著分配活計的安排。
看見孫家父子過來,笑著和村干部說:我們可能看走眼了,孫玉厚的大女子看上的王滿銀,聽說在罐子村開始上工,還當了堆肥的小組長,妥妥技術人員”
他眼底流露出一份嘲諷,金家人還是希望看到孫家的笑話,但他言語中似乎透著關心,村干部們都心知肚明罷了。
但村民們則肆無忌憚談論著最近流傳的新聞,遠近聞名的罐子村“逛鬼,二流子”從沒下過地的,上過工的“壞分子”居然在春耕時節開始上工掙工分了。
他的改變,不言而喻,肯定是做給孫家看的。
有人看見孫家父子過來,風言風語的嘀咕著。“咱們雙水村的女子,哪個不是嫁正經莊稼漢?往高里嫁,偏有人要往火坑里跳!那個逛鬼,怕是…
孫玉厚佝僂著背往前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孫少安則彪悍的朝亂嚼舌根的村民掃視。
議論聲小了,但還是時不時傳入耳朵,十分無奈。
等村民們齊聚差不多了,村支書田福堂,和村里幾個隊長開始分派工作。
孫玉厚是老莊嫁人,又被派到田地里翻地,這活不輕省,又苦又累,但能拿滿工分,沒啥可說的。
田里的凍土剛化開一層,鐵锨插下去響。
他麻木的弓著腰,木著臉,手里鋤頭一下一下刨著解凍后板結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