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全名蹲在后廚門口,狠勁地抽煙,每一口吸下去能燒掉半支煙,繚繞的煙霧也遮不住他落寞凄涼的表情,就連他高大的身材也矮下去半截。
湯洋看到爸爸的神情,嚇了一大跳,他本來想跟爸爸提前說的,可他知道爸爸不會同意,所以只好瞞著,沒想到爸爸這么傷心,事情出了他倒不知道怎么辦了?
秦小蛾從外邊走了進來,湯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了媽媽一臉。秦小蛾拍了拍湯洋,淡定地走到湯全名跟前,推了推他:“老湯,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洋洋,只要他好好學(xué)做菜,外賣這塊兒他自己說了算,你現(xiàn)在又這么著,讓孩子多難堪。”
湯全名低著頭,手伸進兜里掏煙:“他才學(xué)了幾天?浮躁、急于求成都是成為好廚師的大忌。”
“爸,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學(xué)的,開通外賣只是多一個渠道而已,不會影響我學(xué)做菜的。”湯洋連忙解釋。
“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我學(xué)一年半載!”湯全名狠勁抽一口煙:“外賣開通,忙的吃飯功夫都沒有,還有空學(xué)做菜?”
湯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用眼神向媽媽求助。
秦小蛾蹲下身:“老湯,我知道你為了伊家八大碗可以犧牲一切,這幾十年,我們家過的什么日子,別人過的什么日子,你心里清楚。我們就是普通人,要生活,兒子沒考上大學(xué),以后要靠這個吃飯,你總不希望兒子過得還不如你,連個媳婦也娶不上吧!”
湯全名不說話,只是抽煙。
秦小蛾給湯洋使個眼色,湯洋會意,蹲下身,像小時候一樣拉著爸爸的手晃了幾晃,而后說:“爸,你放心,你的手藝我肯定學(xué)到手,白天沒空我晚上練。”
秦小蛾也趕緊說:“老湯,之前兒子不在的時候,咱們也開通外賣了,只是因為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才關(guān)的,現(xiàn)在有兒子幫忙,況且他還愿意學(xué)你的手藝,不是一舉兩得嗎?你怎么還不同意了。”
湯全名長嘆一聲:“那你小子一定要好好學(xué)。”
湯洋高興地說:“沒問題!我一定好好學(xué)。”
重開外賣的風(fēng)波過去了,店里的氣氛變得和諧起來了,這兩天外賣還沒開通,店里很清閑,平時湯全名一個人都能搞定,更何況又多了一個湯洋,他雖不及他爸擁有幾十年的廚藝經(jīng)驗,但從小也是一有空就混在后廚,耳濡目染也能學(xué)下不少,更何況湯全名打小就讓他學(xué)做菜,有湯洋在后廚幫忙,對于湯全名來說猶似如虎添翼。
那兩天湯全名很開心,教兒子做菜的時候,還會哼幾句秦腔,秦小蛾聽到便也會陪著他唱上兩句,店里時刻洋溢著快樂祥和的氣氛。
湯全名是多么的希望,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湯洋每天專心學(xué)做菜,他用盡心力把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以及伊家八大碗的秘房都傳給兒子,讓他成為伊家八大碗的傳承人,這樣他就是即刻死了,也心中無憾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易逝,轉(zhuǎn)眼兩天時間就匆匆結(jié)束了,晚上十點多,湯全名正在后廚檢查,放在收銀臺上的手機響了,湯洋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果然消息是外賣平臺發(fā)過來的,大致意思是伊家八大碗整改合格,給予重新開通外賣的機會。希望店里所有人員做好充分的準備,尤其出餐速度一定要提上去。
湯洋立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大家,秦小蛾看著兒子滿臉的笑容,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湯洋當(dāng)即蹦了幾個高,嘴里喊著:“太好了!太好了!”,就連王桂香也連聲說好,只有湯全名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下去。
湯洋似乎心情非常激動,手舞足蹈地說著明天的計劃,那里搬一張桌子放外賣,王桂香負責(zé)裝盤,秦小蛾負責(zé)收銀以及和外賣員溝通,還要預(yù)訂一批質(zhì)量不錯的外賣盒,以便于提升顧客好感,還要
湯洋講得眉飛色舞,情緒激昂。而湯全名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順勢將店門的鎖放在桌子上便出了店門,洋洋廚藝還沒學(xué)精,更談不上用心做菜了,這一開通了外賣,他只怕是沒時間學(xué)了。廚師本來就是一件苦差事,在后廚煙熏火燎的,更何況外賣訂單不會少,關(guān)店怎么著都十點了,一整天站下來都累得身體都要散架了,還怎么忍心讓他再學(xué)到后半夜?
以前他覺得兒子是塊做廚師的好料子,聰明,味覺靈敏,而且愿意學(xué)。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兒子跟秦小蛾一樣都有點急功近利,照這樣發(fā)展下去,他可能會變成第二個趙升高。他不是真正打心底喜歡做菜,也不在乎伊家八大碗能不能傳承下去,只是想多賺點錢過好日子。
他傷心的不是店里又開通外賣了,而是他發(fā)現(xiàn)他久久的期盼又落空了,他一直在努力培養(yǎng)的伊家八大碗的傳承人所托非人,他并不想一心一意為傳承傳統(tǒng)美食做所能做的一切,他只是想憑借著東風(fēng)賺錢,這么著一想,湯全名悲從心中來。
身后湯洋等的歡聲笑語,此刻在湯全名聽來是那么的刺耳,他加快腳步想擺脫那魔咒一般的歡笑聲。可前面不知道又是誰家的幾個孩子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居然放起了鞭炮,鞭炮聲噼里啪啦,火光四濺,孩子們高興地又蹦又跳,拍掌歡呼,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熱鬧異常。
湯全名像個孤鬼一樣走過幽暗的街道,不僅心情更加悲傷,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加快了步子,終于出了巷子口,進了小區(qū),放眼望去萬家燈火璀璨,只獨他們一家黑燈瞎火的,他也無心回家,靠在旁邊的木長椅上愣愣地發(fā)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頭只見天空黑魆魆的,月亮隱在厚厚的黑云后邊,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他本已經(jīng)稀碎的心瞬間到了崩潰邊緣。他無處訴苦,只好點上一支煙,消解心中的愁悶,只有一口接一口抽煙的時候,他的心才能平靜下來,才能正常地思考問題。
咋會這樣嗎?他應(yīng)該怪秦小蛾嗎?還是應(yīng)該怪兒子?他們又有什么錯?那么究竟是誰的錯?難道是他自己?他長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可不是得怪自己嗎?木塔巷里的人,家家戶戶生活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他們家還原地踏步,死拽著不愿意往前走的不就是他湯全名嗎?可他不能呀!他背負著沉重的使命和責(zé)任,更何況他自己本身也與這個社會有點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