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鴻鈞的道音,如同編織著宇宙經緯,已從基礎的規則闡述,逐漸轉向更為玄奧的領域——天機運轉,因果循環,乃至那冥冥中牽引萬物、名為“天命”或“大勢”的宏大力量。他闡述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至公,講述著圣人順天應命、執掌乾坤的職責。
殿內眾多大能,如三清、女媧、帝俊太一等,聽得心馳神往,周身道韻與這“天道”至理激烈共鳴,仿佛自身便是這宏大天命的一部分,未來將執掌其權柄,運轉洪荒。他們的道心,在這種認知下愈發堅定,與“天”合的意愿也愈發強烈。
然而,端坐于邊緣蒲團上的云逸,眉頭卻微微蹙起。
并非他無法理解這些道理。恰恰相反,憑借“邏輯解析型”的思維,他能清晰地把握住道祖所描述的“天道”運行機制——那是一種基于既定規則、追求整體“效率”與“穩定”的、近乎完美的自洽系統。萬物在其中生滅,因果在其中糾纏,一切皆是為了維系這個龐大系統的有序運轉。
但,正是這種絕對的“有序”與“至公”,讓他源自現代社會的靈魂,感到了一種本能的不適與……警惕。
將億萬生靈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僅僅視為維系系統運行的“數據”或“耗材”?將個體的掙扎、文明的興衰,完全納入冷冰冰的“天命”軌跡?這難道就是修行的終極?成為這冰冷系統的一部分,甚至成為其維護者?
他想起了木巖部落那些精怪們淳樸的信仰與對生活的渴望,想起了自身在洪荒底層掙扎求存的經歷,想起了那些在量劫中身不由己、化為灰灰的眾生……這些,在“天道”的視角下,又算是什么?
就在他心潮起伏,對那純粹的“天道”產生質疑之際——
那道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精準的探測器,再次穿透道韻,直接降臨!
【檢測到個體‘云逸’對當前信息流(‘天道’、‘天命’闡述)產生認知沖突與排斥情緒。思維波動偏離‘邏輯解析’常態。記錄。】
【提出詢問:闡述你的認知沖突點。你對‘道’的理解,是否與‘天道’存在分歧?】
“墟”的傳音再次到來,而且直接點明了他內心的矛盾!它顯然時刻監控著他的思維波動,任何偏離“邏輯解析”常態的情緒變化,都會立刻引起它的關注。
云逸心中凜然。他知道,這次無法再單純用邏輯去搪塞。他的排斥情緒是真實的,“墟”已經捕捉到了。他必須給出一個解釋,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甚至可能反過來利用這次“認知沖突”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并非強行壓下那絲排斥,而是將其引導、凝聚,化作一種帶著“探究”與“反思”意味的意念,回應道:
【個體:云逸。回稟:并非完全分歧,而是……視角有所不同。】
【道祖所言之‘天道’,宏大至公,乃規則運轉之基,晚輩理解并敬畏。】他首先肯定“天道”的客觀存在與基礎地位,避免直接對抗。
【然,晚輩由微末而起,見證部落存亡,體會眾生掙扎。觀‘天道’之下,萬物雖有其序,但生靈本身之‘意’——其情感、其選擇、其不屈之念、其共創之文明——此等由生靈集體意識與行動所匯聚之力,是否亦可視為一種‘道’?】
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了一個概念——人道。
【晚輩姑且稱之為‘人道’。】云逸的意念帶著一種嘗試性的構建,【‘天道’規整萬物,如同骨架與血脈;而‘人道’,或可視為流淌于血脈中的‘意志’與‘精神’,是生靈面對既定規則時,所迸發出的‘變數’與‘創造力’。】
【‘天道’求穩,求恒;‘人道’求變,求進。】
【二者并非必然對立。‘人道’需在‘天道’規則框架內生存發展;而‘天道’之‘大勢’,或許亦需吸納‘人道’之‘變數’與‘活力’,方能避免僵化,應對未知之劫?】
他將“人道”定義為生靈集體意志與創造力的體現,是“變數”與“活力”的源泉,并試圖探討其與“天道”相輔相成的可能性。這既源于他自身的經歷與認知,也隱隱契合了他作為“天機蒙蔽”的變數身份,更將話題引向了“應對未知之劫”(暗指規則傷痕或重啟),這無疑是“墟”會感興趣的方向。
【晚輩見識淺薄,此念或許粗陋。】他最后再次以“不確定”和“自行摸索”作為緩沖,【只是觀道祖所述之‘天道’過于宏大,不禁思及構成這洪荒的億萬生靈,其‘意’其‘行’,是否亦是‘道’之一面?】
云逸的回應,不再是純粹的規則解析,而是融入了價值判斷與哲學思辨。他并沒有否定“天道”,而是提出了一個補充性的、源自生靈本身的“人道”視角。
【……】
這一次,“墟”的沉默,遠比上一次更加漫長。
云逸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意念并未退去,而是陷入了一種極其復雜的、高速的運算狀態。仿佛他提出的這個“人道”概念,以及其中蘊含的“意志”、“變數”、“活力”與“天道”關系的論述,投入了一個原本只存在冰冷數據的湖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