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按照學校要求,每位老師必須學習一遍家訪須知,看一遍家庭教育講座,把講座內容傳達給家長。這個講座本來是給家長看的,但家長誰有時間呢,即使有時間看的也未必看得懂。七年級歷史老師李強后來寫家訪反饋時,說:他把一些專家的話印成小冊子,送給家長。第一頁上專家講——社會問題歸結為人的問題,人的問題歸結為早年,早年的問題歸結于家庭,家庭的問題歸結于家長。有位家長當場反駁說,一切都是家長的問題,要你們教師干什么?這是什么狗屁理論?
小組集合,梅成小組來的最早。小趙留著短發,穿一身淺色套裙,半高跟鞋;身材高挑,面容俊俏,月牙般的眼睛縹緲若神。甄沉魚穿一身白色套裝,前襟排扣裝飾點綴閉合,荷葉邊點綴;肩上背一名牌包包,勾畫出窈窕身姿,姣若春華,媚如秋月。水杏般的眼睛,眼瞳如同夜空般的深邃與空靈。只是年齡與名字有點不符,名字是不是該隨著年齡而變化,譬如小時候叫沉小魚,大了叫甄沉魚。梅成穿一身灰色運動裝,腳踏黑色旅游鞋,面容沉靜,書生氣十足。八點鐘,所有的老師都到齊了,大巴車載著家訪隊伍直奔大山腳下。
小趙昨天打電話聯系好了十戶家長,讓他們務必在家等候,打算上午訪問五戶家庭,誰知五戶中有四家沒人,大門緊鎖,有的打電話也不接聽,有的說正在趕集,等一會兒就回家。
只有一戶人家開著門,算是給足了面子。
這戶人家沒鎖門的原因在于家里開著代銷處,賣各種日用商品。商店是三間磚混平房,房齡也有十多年了吧。男家長四十多歲,中等個,黯黑的皮膚。可能今年日光浴嗮多了,只有牙齒是白的。他打量了一番這三名老師,都很年輕,穿著不錯,感覺好像還有談話的價值,就讓進屋里。女家長點點頭,說是出門進貨,拿著一個大塑料兜出去了。
沒把我們當成空氣,還算可以。甄沉魚看著梅成咕噥著,梅成微微一笑。
小趙說了說孩子在學校的表現:上課好說話,本學期連續兩個月沒交過作業了。男家長笑笑,說:家里不圖他考大學,能長個就行。學習好有什么用?你們一個月多少錢?
小趙想:最近剛提了工資,說出來嚇你一跳。挺了挺胸說:四千多塊。
男家長吃了一驚,說:才這么點!
梅成心想:你真牛逼,你小店能掙多少?
他看著梅成,接著說:你知道我侄子開挖掘機一天掙多少?一天四百,一個月一萬多。鄰居家的小二子在江蘇干電焊工,一個月也一萬多。他倆初中都沒畢業,比你們大學生、研究生掙得都多。
小趙的臉有點紅了,憤憤地不說話。甄沉魚從包包里拿出蘋果手機,冷傲地說:三年后這兩種職業會消失的,機器人會取而代之。
我才不管什么三年后,農村人只看眼前,現在有錢賺就行。誰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樣子?說不定你們教師也被機器人取代。男家長語氣堅定。
三名年輕教師頓時感到無語。
中午吃飯時,按要求應該回學校食堂吃,但吃飯時間容易找到學生家長,他們決定不回去了,隨便找了家路邊店。
路邊店只有兩間平房,一間是廚房,另一間就是餐廳。門匾上寫著西太后飯店幾個大字。
西太后也開飯店了,小甄笑著說。
西太后是個村名,不是慈禧。小趙解釋說。
飯店里只有一位中年婦女,高個微胖,既當老板也當廚師。梅成點了黃豆芽,因為好久沒吃過了,想練練牙齒;她倆各點了豆腐皮和土豆絲。黃豆芽燉的不爛,好容易嚼碎了正要下咽時,咯噔被什么東西圪了牙,然后一股難聞的氣味從口中沖出來。他急忙吐到手里,看看是不是牙齒。
一個微黃帶黑的顆粒,像小石子。
這是化肥,小趙小聲說,別吃了,有毒!
梅成以前聽說過,農村里賣豆芽的用尿素作為生長素,促使豆芽長得快,長的大,出芽率也高。城里人很少有人吃這種菜了,沒想到練牙練出事來了。
老板,換菜!梅成喊道。
怎么了?老板過來問。
這菜有農藥味。他用手一指,沒敢說有尿騷味。
哪來的農藥?她用鼻子嗅了嗅。
你這個人真是,女老板生氣地說,頭一次見,還當老師!
算了,算了。小趙拉走了老板,陪著笑說,他味覺不好。
我干了二十年了,還沒人說過難聽的話。我看你是想賴賬了。女老板越說越氣。
誰想賴賬了?你這點錢值得嗎?梅成不屑一顧。
甄沉魚抿嘴一笑,說:你還冒充大老板不成?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