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村上工鐘聲敲響時,孫玉厚一行人也拐進了罐子村口,到了王滿銀家院壩的坡底下。
院壩上已經有人影走動,是秀蘭嫂子和孫母進進出出,正忙著打掃衛生、歸置東西。
王滿銀這時在院壩門口等著,曉得丈人和舅子他們要來。果然,遠遠瞧見人影,便快步迎下坡來。
“大,少安,你們來了!”王滿銀臉上帶著笑,伸手就去接孫玉厚手里的布袋,又看了看少安擔著的雞和糧袋,“咋還帶這么多東西,家里都備下了。”
“該當的。”孫玉厚把布袋遞過去,聲音穩實,“這是給娃“洗三”用的福料,蘭花咋樣了?”
“好著呢,剛喝了碗雞湯,精神頭比昨兒強。”王滿銀給玉厚老漢和少安散著煙,引著他們往上走。
又對少平、蘭香說,“你姐和娃在新窯呢……。”
少平和蘭香哇哇叫著,沖了出去,越過三個大人,想早點看姐和剛出生的外甥。他們升級當舅和姨了。
在新窯門口孫母攔住了沖上院壩的少平和蘭香,她小聲斥責著大呼小叫的少平和蘭香,然后從窯門口取下,是一小把帶葉桃樹枝,葉子還鮮亮著,枝條柔韌,顯然是新折下來沒多久的。
“少平,蘭香,過來吧,我給你們掃掃再進屋。”孫母聲音不高,帶著月子里伺候人特有的那種輕聲細語,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兩人規矩的走過去。蘭香有些好奇地看著母親手里的桃樹枝,少平則隱約記起,好像以前村里誰家媳婦坐月子,也有這么個講究。
“站好,別動。”孫母說著,拿起桃樹枝,先從少平開始。她不是真用力抽打,而是握著枝條中段,讓帶著葉子的梢頭,輕輕拂過少平的頭頂、肩膀、后背,再到褲腿。桃葉掃過粗布衣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也拍下一點點看的見的塵灰。
“進門三拂掃,邪穢不跟著。”孫母一邊動作,一邊低聲念叨,像是在說給孩子們聽,又像是在完成一道固定的程序,
“桃木是辟邪的,老輩人傳下來的。你們跑跑跳跳的,身上帶著‘野氣’、塵土,還有外頭的‘眼’。用這抽抽掃掃,把那些不干凈的東西攔在外頭,不叫帶進月子房,驚了你姐和娃娃。”
她的動作穩而緩,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枝條拂過少平的脖頸時,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涼涼的,有點癢。但他沒躲,知道這是規矩。
輪到蘭香了。孫母同樣仔細地拂掃她的全身,從兩根黃毛小辮開始,到后頸,到肩背,最后掃了掃腳踝。
“女娃更得仔細些,干干凈凈進去。”孫母說完,把手里的桃樹枝順手靠在了新窯門窗邊,那意思是讓這“辟邪”的物件守在這里。
“好了,進去吧。輕點聲,你姐正虛呢。”孫母撩開布門簾,側身讓兩個孩子進去。
少平和蘭香鉆進窯里,頓時感到一陣與外面不同的、溫暾暾的安寧。
炕上,蘭花似乎并沒睡著,只是合眼養神,聽見動靜便睜開眼,對他們笑了笑。向他們招手,臉上有了絲血色。
那個小外甥,在炕里側的襁褓中睡得正沉,身上披蓋的小毛巾,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兩人湊到炕邊,不敢大聲,只睜大眼睛看著。剛才門外那番帶著古老意味的拂掃,似乎讓這窯內的寧靜與炕上那小小的新生命,顯得更加神圣而珍貴了。
王滿銀也引著老大人和少安上了院壩,孫母也迎了過去,接下少安挑著的雞和布袋。
秀蘭嫂子也把王滿銀手中的小袋接過去,她知道里面是蘭花娘家人帶來給娃洗三的福料,自是起快拿去煎熬。
孫母也用桃枝條給玉厚老漢和少安掃去浮塵,然后王滿銀帶著兩人進了蘭花坐月子的新窯。
新窯的門簾此刻掀開了一角。孫玉厚走在最前頭,邁過門檻時,下意識放輕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