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平看見哥進了窯,喊姐夫去村委,心里那點關于“苦難”的糾結念頭立刻被一股更急切的好奇壓了下去。
他也想去見識見識!他幾乎沒猶豫,轉身就往外走,手里還攥著那本《牛虻》。
“哥,等一下啊!姐夫讓我跟著一道去!”他回頭喊了一聲,腳步不停,徑直沖進隔壁自家住的新窯。
新窯里光線明亮,炕上被子還沒疊,胡亂堆著。少平把《牛虻》塞進枕頭這挎包里,手指在卷邊的封皮上摩挲了一下。抻了抻皺巴巴的褂子,又用手胡亂理了理頭發,深吸一口氣,轉身又快步折回舊窯。
剛撩開舊窯的門簾,就聽見妹妹蘭香細細的聲音,正在跟姐夫說話。
“姐夫,我好著呢,奶奶又不難照看,真不麻纏。”蘭香站在灶房門口,手里拿著塊抹布,小臉認真,
“每天的飯菜很簡單,和面啥的也不難,炒菜也就中午一餐,早上和晚上都是咸菜疙瘩。其他喂雞,打掃,洗衣啥的都好拾掇,重點的也就是挑水,……哥每天早上都挑滿了。真不累,不辛苦的。”
她說完,還抿嘴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種超越年齡的懂事和穩妥。
王滿銀正站在窯里頭,隔著灶墻和蘭香說話,他看著這個不滿十歲聰明,能干的小姨子,目光溫和。“怪不得媽在我那,一點都不擔心家里,原來知道蘭香能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條。比你姐當年還利索。”他頓了頓,又問,“你學習沒難度吧?”
“一點都不難,衛紅姐也厲害得很,我和她今年下半年,跳級讀三年級……”蘭香眼睛亮了一下,
“衛紅姐一有空就過來,我倆一塊兒寫作業。她還搶著幫我燒火、掃院壩,這些活兒她順手就做了。衛紅姐……她手腳可麻利了,比我能干。”
“衛紅是個好姑娘,心善,勤快。也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王滿銀點點頭,“你們互相幫著,但,她能跳級,你最好學踏實些,畢競她年齡大幾歲嘛……。”
少平站在門簾邊,聽著這些話,臉上忽然一陣發燙,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這段日子,媽去罐子村伺候大姐月子,家里這一攤子,原來一直是蘭香在默默扛著。
他光顧著一頭扎進書里,家里的活計竟從沒細想過是誰在扛。每天早起,灶上溫著的粥是蘭香熬的;傍晚,院里掃得干干凈凈的黃土是蘭香掃的;就連喂雞的糠麩,也是蘭香踮著腳往雞籠里撒的。
他除了早上挑兩趟水,其余時候不是在窯里看書,就是去村外的山梁上溜達著琢磨書里的道理,有時飯熟了,還是蘭香來喊他才知道放下書本。
蘭香才多大?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他感到一陣清晰的羞愧,熱辣辣地從脖頸爬上來。
“少平,愣啥神?走啊。”少安從窯內往外走,催了一句在窯門口發呆的弟弟。
王滿銀摸了摸蘭香的頭“等姐出了月子,讓她給你縫身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就該穿得漂漂亮亮。”
說著話,轉過身,跟著少安一起往外走,“少平,多聽多看沒壞處。道理都在生活中……。”
“哎!哎!”少平點著頭,把那股羞愧暫時壓下去,趕緊應著,跟著姐夫和哥哥往院壩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