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窯里,炕桌早被擦得锃亮,四角用布墊著防磕碰。孫母和蘭花手腳麻利,一盤盤往桌上端。
炒菜時蘭香和少平也在廚房里打轉,幫著遞個碗、拿雙筷,眼睛卻不住地瞟向那口冒著熱氣的燉肉鐵鍋。
在炒菜時,蘭香可是試吃了好幾片肉,油香直往嗓子眼里鉆,到現在還暈呼著呢。
白面饃冒著熱氣,暄騰騰地堆在粗瓷盤里,像座小山。孫家平日里吃的都是摻了糠麩的黑面饃,連吃玉米面饃都是過節了,這白饃可金貴得很,也就年節才能見著幾眼。蘭香瞅著那饃,咽了口唾沫,小手在衣角上蹭了蹭。
豬肉燉蘿卜咕嘟著泡,油花浮在湯面,蘿卜吸足了肉香,在油燈下泛著油光。
粉蒸肉扣在藍花碗里,撒了把翠綠的蔥花,肉香混著米粉的糯氣直往人鼻子里鉆。還有盤炒肉片,肥瘦相間,醬油色勻勻裹著,看著就下飯。
孫玉厚老漢蹲在炕沿,看著這桌菜,臉抽了好幾下,煙鍋子在手里轉得飛快。
待見蘭花又從布兜里摸出兩瓶貼著紅標的山西汾酒,“啪”地放在桌上,他終于忍不住,狠狠瞪了大女子一眼,低聲罵:“你個敗家的!怎么敢這么造……。!”
蘭花紅著臉,往王滿銀身后縮了縮。王滿銀卻笑著打圓場:“叔,今兒慶賀少安從縣城回來,這肉票可是正民掏的。他可是真心實意感謝你一家來這,這酒可不就是喝的,以后日子會更好的。”
劉正民也幫腔:“叔,滿銀說得對。今天也高興不是,你就放心,敞開了吃。”
他說著拿起汾酒,擰開就往酒碗里倒,酒液“咕嘟”響著,濺起些微酒花。
還回頭朝火灶旁圍在小桌上準備吃飯的孫母,蘭花,蘭香,少平說“我們就先喝了……啊!”
孫母正準備給孫家祖母端肉菜和白面饃,聞言有些局促地回應“你們喝你們的,我們這都留著肉呢,甭管我們……,”
孫玉厚重重嘆氣,盤腿坐在炕頭,瞅著面前一碗香氣撲鼻的汾酒,腮幫子的肉就忍不住抽抽。
他伸出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想去摸酒碗,又縮回來,嘴里嘟囔著“喝這么好,不值喲!”
“啥值不值,甭說這樣歪脖話,少安可比你想象的更有能耐,”王滿銀拿起酒碗和孫玉厚碰了一下。
孫少安悶頭先拿起個白面饃,掰了一半遞給爹,自己塞了另一半進嘴,含糊道:“吃吧爸,沾姐夫的光,我以后會努力。”
蘭花從小桌那邊過來。把滿滿一碗撅面片遞給王滿銀,又給劉正民和少安舀上。
少安悶著頭,扒拉面片的速度很快,卻很少去夾肉。劉正民倒是放開了,夾起一筷子粉蒸肉塞進嘴里,含糊道:“香!蘭花這手藝,沒得說!”
桌上酒香,肉香讓孫家覺得不真實,吃在嘴里,差點連舌頭一塊吞下去。
劉正民也端起酒來,朝孫玉厚老漢舉了舉:“叔,我敬你……。”
孫玉厚忙端起酒碗,和劉正民碰了碰,仰脖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穿過喉嚨,他“哈”地吐出一口酒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些。
“吃菜,吃菜,都動筷子!”王滿銀招呼著,自己先夾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豬肉燉蘿卜,塞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