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頭偏西的時候,田福堂背著雙手,溜溜達達地來到了孫玉厚家院壩前。
他今天剛從石圪節(jié)公社開完會回來,臉上還帶著點開會時留下的嚴肅神情,不過一瞧見孫家這熱鬧景象,眉毛不由得舒展開來。
今天在石圪節(jié)公社召開全公社所有大隊書記會議。
會上針對近期公社風氣敗壞,各村各地不好風氣抬頭,所以為學習和響應上級部門號召,準備開展“農業(yè)學大寨”的基建會戰(zhàn)。
公社和各大隊的刺頭村蓋子,壞分子,投機倒把分子,有傾向思想落后分子,實行勞動專政教育。集中抓到公社農田,水庫基建會戰(zhàn)工上,強制這些人接受勞動改造。
被勞教的這些人是沒有工分,且自備口糧,被褥。每天監(jiān)督下,干最重的活,每天干完活后,還要進行思想政治學習。
這次開會的目的是確定各村和公社需要勞教人員的名單,隨后由武裝專干進行抓捕,押看。
雙水村有兩三個二流子,一個成份不好的壞分子,還有兩個歡賭牌的爛賭鬼,還有一個過去有過投機倒把行為的“資本主義分子”。田福堂都報了上去。
被報上去的人,基本都是金姓人家,雙水村,以前可以說是金姓在村里主事,。解放人后,田姓翻了身,村中權力集中在田福堂可中,田福堂本人有能耐是一回事,主要他還有個在縣里當官的弟弟。
會開完后,準備回村時,公社辦公室主任劉國華喊住了田福堂。
讓他給雙水村孫少安帶句話,讓孫少安明天去縣城農技站有要事。
田福堂剛到孫家院壩口,就瞅見孫家院里一片鬧騰。
木料棚底下,“呲啦——咔”的拉鋸聲正響,孫少安光著膀子,脊梁上汗珠亮晶晶的,和金木匠一人拽著鋸子一頭,正拉大鋸解榆木方子。
新窯洞口,孫玉亭蹲在地上,背靠著土崖,嘴里叼著煙卷,唾沫星子橫飛地朝洞里念叨:“……哥,你家都有余錢掏窯,還有給蘭花這妮子置辦嫁妝哩,就不心痛我一家都餓肚子……”
窯洞里,孫玉厚的镢頭“噌噌”啃著土,有節(jié)奏地應著。蘭花擺正兩個土筐,正彎腰起身往外挑土,扁擔勒壓得她肩膀通紅。
“喲,田支書來了!”孫玉亭眼尖,一抬眼就看見了田福堂,忙不迭磕掉煙鍋里的殘灰,拍著褲子上的土迎上去,臉上堆著笑,“哎呦!田書記,您咋親自來這…”
田福堂眼皮抬了抬,瞅著他:“玉亭,今天你倒清閑,有空來給你哥搭把手掏窯?”
孫玉亭臉一紅,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訕訕地說:“這……這不是看我哥太忙,過來瞅兩眼,看有啥能搭把手的……”
他心里發(fā)虛,其實是想找哥借口糧,順帶問問能不能勻兩根木料,哪成想正碰上田福堂。
“嗯。”田福堂沒再多問,朝窯洞口喊了聲,“玉厚,歇會兒。說個事!”
窯洞里的镢頭聲停了。孫玉厚弓著腰鉆出來,渾身是土,臉上淌著汗,脖子上的粗布巾早濕透了,他扯下來胡亂抹了把臉,喘著氣說:“是福堂啊,進屋坐。蘭花,給福堂叔倒水……。”
“不坐了。”田福堂擺擺手,朝木料棚那邊喊,“少安,過來一下。是你的事!”
孫少安正和金木匠把鋸好的木方子抬到一邊,聽見喊聲,用搭在脖子上的布擦了擦手,大步走過來:“田支書,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