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里的氣氛一下子就沉了,像被外頭的寒風凍住了似的。剛才那點吃肉喝酒的熱鬧和暢快,全沒了蹤影。
只有炕桌上鍋里剩下的那點兔肉湯,還在絲絲地冒著熱氣,他們嗚咽的聲音不大,卻聽得格外清楚,襯得窯里更靜了。
王滿銀沒急著說話,習慣性的去摸他的煙盒,但斜眼又看見蘭花也沉默的靠在他身邊,默默的空著手撒出來。
他呡了一口酒,目光慢悠悠地掃過幾個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知青,最后落在那盞跳動的煤油燈火苗上,好一會兒,才緩緩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穩穩當當的勁兒,像黃土坡上的老樹根,扎實:
“蘇成兄弟,趙琪妹子……,你們說的這些,苦,悶,瞅不見前頭的路,我都懂。”他頓了頓,眉頭皺了皺,“可你們問我為啥,我也說不上來。國家的大事,咱這小老百姓,摸不著門道,猜不透。”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實在起來,像拉家常:“可咱得活著,對吧?活著,就不能老瞅著那黑乎乎的遠處發呆,得先把眼前的日子過順了,過熨帖了。
俗話說,茶要泡開了才好喝,人要想開了才好過,想多了都是問題,想開了全是答案,關于明天的事,后天就知道了,吃飽睡好安心的給時間一點時間。“
你們有文化,是金子,金子擱哪兒都能發光。在城里拿筆桿子是建設國家,在這黃土坡上,在罐子村,幫忙把窯燒好,讓罐子村的日子能比以前強點,這不也是建設?不也是給國家出力?這么想,心里就踏實了。”
他又端起自己的酒缸子:“來,甭想那些愁人的事了!為咱今天逮著的這只肥兔子,為這熱炕頭,為能坐在一起吃喝,干了!”
他這番話,沒講啥大道理,就像拉家常一樣,帶著黃土坡上的人特有的那種韌勁和實在。
沒有虛頭巴腦的安慰,卻像一雙粗糙又暖和的手,把幾個年輕人心里那團亂麻,輕輕地、一點點地捋順了些。
劉高峰最先反應過來,端起酒缸子,“砰”地跟王滿銀的缸子碰了一下:“滿銀哥說得對!想那么多干啥?干了!”
汪宇也吸溜了一下鼻子,抹了把臉,舉起缸子:“對!吃飽睡好,啥都不愁!干了!”
蘇成推了推眼鏡,深吸一口氣,像是把心里的那點迷茫和苦悶都吸了進去,然后緩緩吐出,端起了缸子。趙琪和鐘悅對視了一眼,眼里的淚意慢慢退了,也默默地端起了自己的水碗。
“叮當”幾聲脆響,酒缸子和水碗碰在一起,接著是“滋溜”的喝酒聲。
一股微辣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著五臟六腑,仿佛把那些迷茫和苦澀也沖淡了不少。
汪宇一直是樂天派,他最快調整過來,扯了扯領頭的衣裳,“王哥,你家炕窯燒的真夠勁,我只穿一件襯衫了,還覺的熱,你可真舍得用柴火。”
蘭花心中一甜,男人說過,可不敢讓她凍著,炕火使勁燒,柴火他解決。
她先前以為王滿銀也只是說說,憊懶的他,干活連知青都不如,甚至比不過還在上學的少平。
但是,為了讓懷了孕的她安心過冬,也不知他使了啥法,硬是一有時間就往山上跑,還不讓她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