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飽了肚子,賀鳳英越想越氣,胸口堵得厲害。她嫁到孫家這么多年,仗著“文化人”的身份和能說會道,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
“不行!這糧食不能就這么算了!”她把碗往炕桌上一墩,猛地扯住孫玉亭的胳膊,“走!找你哥去!這糧食他必須給咱吐出來!憑啥扣我們的救命糧!今天這理,說到天邊去也是咱占著!”
她扯著趔趔趄趄的孫玉亭,風風火火地沖出窯門,直奔坡下孫玉厚家而去。她心里憋著一股“理直氣壯”的邪火,準備好好撒一場潑,不把那點白面和玉米面要回來,決不罷休。
孫玉厚正圪蹴在院壩邊的石磙子旁,一鍋接一鍋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著他溝壑縱橫的臉。
日頭偏西,落在舊窯的窗紙上。孫母在灶房里刷洗著晚飯后的鍋碗,炊具碰撞發出些微清脆的聲響。
新窯里,少平趴在炕桌上,看著小說,眉頭微微鎖著。
蘭香則端著雞食盤,“咕咕”地喚著那那些半大雞仔,這可是給姐坐月子吃的,她上心著呢。
院壩下的土坡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哭嚎,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孫玉厚!你個黑了心肝的絕情人!你憑啥扣我家的口糧!那是隊里批給俺們的救命糧??!”
是賀鳳英的聲音,像一把破鑼,刮得人耳膜生疼。緊接著是孫玉亭含混不清的勸解和嘟囔:“鳳英,你小聲點,好好說,好好說……”
孫玉厚握著煙鍋的手頓了頓,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他慢慢站起身,把煙鍋嘴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煙灰簌簌落下。
只見賀鳳英披頭散發,像一股瘋婆子沖上了院壩,她身上的棉襖敞著懷,露出里面打了好幾塊補丁的灰布單衣,臉上眼淚鼻涕混著灰土,劃出幾道泥印子。
她一眼瞅見站在院壩當間的孫玉厚,立刻撲將過去,伸手就要抓撓。
“大哥!你咋能這么狠心!娃在你家吃幾頓飯咋啦?就能狠心扣了俺的五斤白面,二十斤玉米面?那是俺借的糧!你是要逼死我們一家啊!”賀鳳英的聲音又尖又利,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潑勁。
孫玉厚往后撤了半步,避開她揮舞的手,臉色沉得像井水:“玉亭!你婆姨說的是不是人話?你自己來說,這到底是咋回事!”
孫玉亭耷拉著腦袋,磨蹭著跟在賀鳳英身后,雙手使勁搓著破棉襖的衣角,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大哥……海民,海民他說……衛紅他們仨,從初一到十五,都在你家吃的飯……田支書和你算過,要……要扣糧抵飯錢……”
“放你娘的屁!”賀鳳英猛地扭回頭,手指頭差點戳到孫玉亭鼻子上,
“你個沒囊氣的貨!糧食讓人扣了屁都不敢放一個!那是你親哥啊,就能這么算計你?他侄子侄女吃他幾頓粗茶淡飯就要扣糧,天底下哪有這道理!孫玉厚,你今天不把糧食給我吐出來,我……我就砸了你家這破窯!”
孫玉厚一聽“砸窯”二字,身子猛地一震,那雙常年勞作的大手攥成了拳頭,骨節泛白,他低吼一聲:“你敢!”
這一聲吼帶著積威,賀鳳英被嚇得倒退了兩步。孫玉亭也縮了縮脖子,他很少見大哥發這么大火。
這時,孫母聞聲從舊窯里趕出來,雙手還在圍裙上擦著水:“咋的了?這是又鬧啥哩?”
賀鳳英一見孫母,立刻調轉了槍口,仿佛找到了更軟的柿子,張牙舞爪就沖了過去:“就是你!肯定是你這個攪家精在背后挑唆的!看我們玉亭老實,就可勁欺負!”
她仗著以往欺負孫母慣了,上手就想撕扯。孫母被她癲狂的樣子嚇得往后一退。
“別打我娘!”
一聲帶著少年怒氣的嘶吼從新窯門口炸響。只見孫少平像一頭被激怒的牛犢子,紅著眼睛猛沖過來,用盡全身力氣一頭撞在賀鳳英的腰眼上。
“哎喲!”賀鳳英猝不及防,被撞得四腳朝天,結結實實摔在硬邦邦的院壩地上,揚起一小片塵土。
孫玉亭見狀,臉上掛不住,指著少平罵道:“你個慫娃!敢打你二媽!反了你了!”說著揚起手就要上前打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