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后晌,日頭懶洋洋地掛在西邊的天上,沒什么熱乎氣,卻把雙水村照得亮堂堂的。
廟坪前那幾孔作為小學校的土窯洞,靜靜矗立在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上,門窗緊閉,冷冷清清,還沒到開學的時候。
幾個年輕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廟坪上,給這片寂靜添了不少生氣。
是少平、金波,還有金波的妹妹金秀,潤生也跟在旁邊,他們簇擁著田家兄妹——穿著軍裝顯得格外精神的田曉霞和穿著學生藍制服、有些安靜的田曉晨。
少平顯得格外活躍,他指著學校后面那座籠罩在冬日薄光中的山峁,對田曉霞說:“曉霞,你看,那就是我們雙水村的神仙山!”
田曉霞順著他的手望過去,眼睛亮晶晶的。那座山峁與腳下的廟坪山相對,中間夾著一條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河道,那就是哭咽河。
遠遠看去,哭咽河與更寬闊的東拉河交匯在一起,勾勒出雙水村獨特的地形。
“這名兒起得有味道,”田曉霞饒有興趣地問,“為啥叫神仙山?還有這哭咽河,聽著就怪傷感的。”
少平像是早就等著她問這話,立刻把自己從老人們那里聽來的傳說倒了出來:
“老輩人說,古時候,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兒,看上了咱村一個姓金的后生,死活要跟他好。玉皇大帝不答應,把那后生貶下了凡間。這仙女性子烈,違抗父命,干脆也下了界,就化成了這座山。”
他頓了頓,指了指那條冰封的河道,“那金姓后生見心上人化成了山,悲痛得不行,天天坐在河邊哭,眼淚流成了這條河,所以就叫哭咽河了。”
金波在一旁插嘴,帶著點自家人的驕傲:“喏,看見沒,神仙山腳下,哭咽河北岸那片柏樹林子,那就是我們金家的祖墳。埋了多少代姓金的了,那些柏樹,比咱爺爺?shù)臓敔敋q數(shù)都大。”
田曉霞望著那片在蕭瑟冬季里依然墨綠惹眼的柏樹林,又看看腳下冰層覆蓋、蜿蜒如帶的哭咽河,眼神里有些飄忽,仿佛真被那古老的傳說帶到了某個遙遠的時空。
她喃喃道:“違抗父命,化身為山……這仙女是個有膽量的。為了自個兒認準的人,連神仙都不做了。”
她這話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清晰的贊賞,讓旁邊的少平心里猛地一動,只覺得這話說到了他心坎里,比書本上那些大道理都來得真切、有力。
潤生沒太在意那些傳說,他陪著更文靜些的田曉晨在學校周圍的土坡上轉悠,指著那些破舊的籃球架、光禿禿的乒乓球臺(其實就是幾塊磚頭架著個破門板),介紹著平時學生們在這兒玩的景象。
落在后邊一點的金秀,這時扯了扯哥哥金波的袖子,小聲埋怨起來:“哥,你看蘭香,她跟她姐去罐子村姐夫家玩,咋不叫上我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