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擦過西邊的山梁向下沉,雙水村的炊煙就裹著肉香漫了開。
孫玉厚家的舊土窯里,卻比往常任何一年三十都亮堂,都暖和。
那盞平日里舍不得挑亮燈芯的煤油燈,今夜撥得足足的,昏黃的光暈撐滿了大半個窯洞,連墻上還貼了個十大元帥的年畫也映著亮光。
窯里熱氣蒸騰,混雜著幾種平日絕難聞到的香味。
孫母從后晌就開始在鍋臺轉悠,盡管九歲的小蘭香也幫忙燒火,她幾乎沒停過腳。
孫玉厚老漢帶著兩個兒子在清理著院壩的邊邊角角,將殘雪鏟到角落,將進窯的路打理的清清爽爽,一切都是高高興興。
此刻,孫母正把最后一個菜——一碗飄著油花的蛋湯,小心翼翼地端上炕桌。
那炕桌當中,擺著一個粗陶大盆,里面是油汪汪、爛乎乎的蘿卜燉肉,肥厚的肉片子半浸在濃稠的湯汁里,旁邊偎著吸飽了葷腥的蘿卜塊。
緊挨著的是一整條清蒸魚,魚身上鋪著幾絲姜片,雖只是簡單蒸熟,那完整的形態和散發的鮮氣,在這黃土坡上已是極難得的景致,年年有余。
蒸魚旁邊還有一碟土豆炒肉,一盆清炒白菜,甚至還有個小小的咸菜碟子擺在一旁,像是給這過于豐盛的席面做個陪襯。
主食更是扎眼。笸籮里,白生生的棗花白面饃捏得精巧,每一個“花瓣”都嵌著顆深紅的棗子;
另一旁是胖嘟嘟的花生饃,白面皮子上點綴著花生粒。
旁邊還有金黃的玉米面窩頭和暗紅色的糜子面窩頭,但今夜,它們顯然成了配角。鍋臺上,那一鍋熬出了米油的大米稀飯,正溫吞吞地冒著熱氣。
隨著孫母笑呤呤的手擦著圍裙,說著“年夜飯上桌了,準備吃飯了”
少平歡呼一聲,從窗臺邊拿起一封百響的小掛鞭,就往院壩跑。蘭香尖叫著“哥,等等我,等等我……。”
少安笑呵呵的拿來了三個酒杯,從里柜拿出瓶秦川酒,先給每個酒杯都淺斟了一些,恭恭敬敬擺在飯桌上。
孫母將三雙筷子搭擺到蒸魚大陶碗上,然后肅退到一邊。
等斟上酒,搭上筷子后,孫玉厚老漢表情嚴肅的在飯桌邊,碎碎念著,眉間的苦愁,似乎舒展了不少。
窯外鞭炮響起,伴隨著蘭香和少平的歡呼,雀躍。孫老漢退后一步,朝著酒菜,鞠了一躬。
少安和孫母也隨著鞠躬,窯外鞭炮聲停息了,少平和蘭香帶著硝煙味進了窯。
都懂事的跟著鞠躬。這是年夜飯前的敬祖,現在儀式簡化了很多,如請牌位,燒黃紙,上香的都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