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罐子村東頭的老槐樹下就傳來“鐺——鐺——鐺——”的上工鐘聲,又沉又響,裹著秋晨的涼氣,順著窯縫往新窯里鉆。
蘭花是被這鐘聲驚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頭還有些沉,昨晚鬧到后半夜,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
先是下意識往旁邊摸,想喊“蘭香,別擠我”,手卻觸到一片溫熱的臂膀,不是妹妹細軟的胳膊,是帶著硬實肌肉、沾著淡淡煙味的男人的肩。
這一下,蘭花瞬間清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炕席被扯得“嘩啦”響。借著窗紙透進來的微光,她打量著四周——不是雙水村家里那孔墻皮掉渣的舊窯,炕頭沒有奶奶織的粗布褥子,墻上也沒有少安畫的耕牛圖。
取而代之的,是新糊的窗紙,貼在炕梢的紅喜字,還有桌角那只印著紅鯉魚的搪瓷盆,都是昨天剛搬進來的嫁妝。
“醒了?”身邊的王滿銀也被動靜弄醒,翻了個身,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伸手想攬她的腰,“慌啥?是上工的鐘,每天都響。”
蘭花的臉“唰”地紅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躲開他的手,低頭盯著自己身上的中衣——是胡亂套在身上的,現在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里不是孫家舊窯了,是罐子村,是她和王滿銀兩人的新窯洞。
身下是陌生的炕席,鼻子里鉆進來的是新窯土墻和裱糊報紙的味兒,不是雙水村家里那熟悉的、帶著點柴火和老舊木頭的氣息。
她想起在雙水村,每天這個點,她早就起床去擔水,娘也起床把灶火生起來了,隨后他“大”也會起來。
可現在,這陌生的環境是她的新家,她是王滿銀的婆姨了。
旁邊,王滿銀也迷迷瞪瞪起來,一條胳膊還搭在她被窩外邊。
蘭花臉上一熱,悄悄把身子往邊上挪了挪,又忍不住側過臉,在微熹的晨光里打量她的男人一眼。卻看見了他似笑非笑調侃的眼神
“我……我得起來做飯了。”蘭花有些慌張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卻被王滿銀一把拉進被褥。
“別鬧,滿銀……,”
“你現在可是我婆姨……”
兩人在炕上膩歪了好一會,才在蘭花狠掐了一下壞透了的王滿銀大腿根一下,才讓他消停下來。
蘭花把王滿銀摁回被里,她忍著下身的不適,下了炕,己是深秋,清晨的冷氣讓她有些寒意。
炕頭凳子上,疊放著那身耀眼棗紅色嫁衣。
她伸手摸了摸,料子滑溜溜,厚墩墩的,一時有些走神。
深深看了一眼,她便小心地把它疊好,打開炕梢那個描紅箱子,珍重地放了進去。
箱子里,還有她平日穿的幾件舊衣裳,洗得發白,打著補丁,但都干干凈凈。
她拿出一身藍底碎花的舊夾襖,利索地套在身上,又把頭發用手抿了抿,挽成一個緊緊的髻。
窯里還有些凌亂,昨天鬧洞房留下的瓜子皮、糖紙屑掃作一堆還沒倒。
蘭花拿起炕笤帚,仔仔細細地把炕上、地下又掃了一遍,連墻角旮旯都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