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秀蘭嫂子送王家奶奶回去后,院壩里也安靜不少,院壩上坡的進壩口頭,用根木桿挑掛著一根紅布條和一個竹篩子。
在這個地方,有崇紅避邪的民俗,紅布條既代表喜慶添丁,也能含蓄告知鄰里家中有產婦需要靜養,避免貿然登門打擾;而且紅布條顯眼,不管白天黑夜都容易被看到。
竹篩子是農家常用的竹編工具,掛在院門口有“過濾晦氣”的民俗寓意,同時也能清晰傳遞“謝絕隨意串門”的信號,鄰里看到便會自覺不進門叨擾。
新窯里,少平,蘭香陪著姐姐說話解悶,孫母則待弄著給娃娃換尿布,還絮叨著以前帶娃的粗糙和今個兒的對比。
隔壁舊窯里,三個大老爺們在這邊休息嘮嗑,窯里比外頭陰涼不少,卻也悶悶的。窯頭那孔窗透進的光,斜斜地切在炕席上,把飄浮的塵糜照得發亮。
孫玉厚老漢盤腿坐在炕桌里邊,脊背微微佝僂著,抵著冰涼的窯壁。
王滿銀和少安隔著炕桌,坐在他對面。炕桌上擺著一把陶茶壺,三個瓷碗,碗里的水早就不冒熱氣了。一包“大前門”拆開了,煙灰磕在個破陶碗底里,積了淺淺一層。
孫玉厚慢吞吞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灰藍色的煙霧在他刻滿深溝的臉前盤旋。
“今年家里,沒有外債,比往年松泛多了。”他開了口,聲音像被黃土濾過,粗沙沙的,
“家里雖說就我一個正經勞力掙工分,可缸里的糧,粗糧細糧摻著吃,吃到接上新糧還有富余。
去年分的工分糧,除開高梁,糜子等雜糧,還有不少谷子、玉米面在甕里,白面也還存著些。
少安這回回來,又撂下四十多塊現金,百十斤糧票……吃用不完,真個是吃用不完?!?/p>
他說著,搖了搖頭,像是不敢信這光景,可眼角那點細密的紋路卻舒展著。
玉厚老漢陷入一種迷茫的幸福當中,其實,他算漏了很多,往常年,本來也應夠了的,糊弄著,全家能混個半飽,但他拒絕不了弟弟隔三差五上門的借糧借錢,可不就苦了自家,養叼了孫玉亭兩口子的胃口和脾性。
自從聽了王滿銀的勸,狠下心來,斷了弟弟的無底洞,再加上王滿銀的接濟,生活水平一下就起來了,尤不得現在有些自我懷疑中。
王滿銀正捏著煙卷往嘴邊送,聞言停住了,抬眼看向少安:“你學校不是每月就十七塊五,三十來斤糧票?我在學校中,可打聽了,開銷可不少,你咋能剩這許多?可不敢虧了嘴,身子是革命的本錢。家里還有我呢,我和蘭花在罐子村可是滿工分……?!彼碱^微微蹙起,是實實在在的關切。
少安忙把身子往前傾了傾,碗里的水晃了晃:“姐夫,你交待的,我敢不聽,也就開學頭兩個月是緊巴,買書本,置辦些零碎,到很堂吃食……也沒省,這花銷還真剩不下幾個。
后來有幸跟著趙教授,常跑下面的實驗田,一蹲就是十天半月。吃飯,開銷,學校都有補助;住宿,就在老鄉家里或是公社將就。
花銷可不就小了。臨放假前,趙教授還額外給了些補貼,說是課題辛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