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哥實在。他是懂我的潤葉輕聲說,再說我也欣賞不來那些酸溜溜的,讓人肉麻的詩歌。
杜麗麗嗤之以鼻,實在固然好,可生活不能光是實在啊!杜麗麗站起身,在屋里踱步,
就像這黃原城,有實在的老橋,也得有詩意的新橋;有熱鬧的集市,也得有安靜的文化館。人的心也一樣,不能光裝著柴米油鹽。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黃原文藝》最新期刊,翻到一頁:你讀讀這首《春風夜》,多美啊!可武惠良看了說看不懂。我跟他解釋詩的意象,他說不如直接寫春天來了,莊稼該播種了
潤葉接過刊物,看著那些跳躍的詩行。確實很美,但離她的生活很遠。她想起少安信上說,晚上補習回來,總要在省農科院的試驗田邊站一會兒,看月光下的麥苗。這算不算詩意呢?她不知道。
有時候我想,杜麗麗靠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古塔,人這一輩子,到底該選擇安穩的生活,還是追隨內心的呼喚?武惠良能給我安穩,可那些詩友能懂我的心。就像高朗在這首詩里寫的:靈魂需要另一個靈魂的照應,否則會在暗夜里迷失方向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陽光透過窗戶,把她淺藍色的身影投在水磨石地板上。樓下傳來老人們下棋的爭執聲,一陣風從河那邊吹來,帶著泥沙的氣息。
潤葉默默地看著好友。杜麗麗眼中有種她熟悉又陌生的光——那是屬于詩歌、屬于遠方的光。
在雙水村,在師專,她見過很多踏實過日子的人,卻很少見到這樣為精神共鳴苦惱的人。
或許,潤葉輕聲說,生活本就是既有老橋的踏實,又有新橋的希望吧。但人不能既要又要吧!
杜麗麗轉過身,笑了:你呀,總是這么中庸。不過也好,我羨慕你這樣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個蘋果塞給潤葉,帶回去吃。等少安回來,記得讓他帶你去河邊走走。老橋那邊的落日很美,雖然比不上詩歌里的意境,但也算咱們黃原的一景了。
遠處傳來地區革委會的廣播聲,播報著春耕進度的好消息。杜麗麗側耳聽了聽,又恢復了平日的活潑:走,我帶你去看看我們新出的墻報。有一首高朗的新詩,我爭取來的,寫得真叫個好……
潤葉跟著她走出辦公室,紅磚走廊里回蕩著她們的腳步聲。在樓梯拐角處,她回頭看了眼窗外——老橋靜靜地橫在黃原河上,橋上行人不急不緩地走著,就像這平凡的世界里無數平凡的日子,踏實,悠長。
五月的罐子村,日頭剛升起,田間地點就帶著股燥勁兒。雖說早晚還是涼快的,但風中沒有濕意,總之開始熱了。
黃土坡上的春草剛冒綠就被曬得發蔫,現在天卻旱著,快一個月沒見場透雨,田地里裂開細細的紋路,風一吹,浮土卷著草屑打在人臉上。
大隊部的土墻上,用白灰刷著“保苗搶種,顆粒歸倉”的標語,早飯后的村道上,扛著鋤頭、挑著水桶的村民絡繹不絕,腳步聲踏得黃土“噗噗”響。
“保苗!搶種!肥要跟上!”大隊長王滿江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敲著半截鐵軌,嗓子喊得嘶啞。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子,褲腿挽到膝蓋,露出精瘦黝黑的小腿。
王滿銀披著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頭上扎著羊肚巾,站在村頭的土崖上,望著漫山遍野的地塊。
他如今是村里干部,雖說管副業,管牲口,管知青,卻也得跟著村集體干部一起關心勞作,雖說不要親自動手勞作,在忙時,也要幫忙干些統籌的活兒。
“滿江哥,東溝那片玉米得抓緊補苗,昨兒我瞅著缺苗不少。”他朝身邊扛著鐵鍬的大隊長王滿江喊。
王滿江嗓門洪亮:“知道了!今兒把那幾個知青們分到東溝補苗,你順帶也去看看,這幫城里娃,別把苗栽歪了!小隊長脾性不好,別打壞人了。”
說話間,八個知青扛著鋤頭跟在小隊長身后,磨磨蹭蹭地走來。
東北來的趙大虎和王猛個頭最高,敞著藍布褂子的領口,手里的鋤頭拖在地上,劃出長長的土痕。上個月不聽勸,硬要去城里買糧,吃了個大虧,現在還不服氣。
李紅霞是個女漢子,開口閉口,比東北農村差遠了,嘆息著昏了頭,來支援這吃不飽,住不好,還賊累的罐子村。
北京知青李衛東扶著眼鏡,時不時彎腰拍掉褲腿上的土,臉上帶著幾分不情愿。同行的周萍臉色也難看的很。
倒是湘省來的三個知青孫麗、吳芳、陳小明認命般的走在最后,穿著藍布衫,手里的鋤頭捏得緊緊的,眼神里滿是茫然。
“都愣著干啥!”王滿江叉著腰,“東溝后三壟的玉米苗缺了三成,晌午前必須補完!按株距一尺五,窩要挖圓,苗要栽正,澆足定根水!”
趙大虎撇撇嘴:“隊長,這土硬得跟石頭似的,一鋤頭下去就冒火星,咋挖窩?”
“少廢話!”王滿江瞪了他一眼,“老少爺們都能挖,你們咋就不能?挖不動就用锨刨,記工分憑實打實的活兒,別想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