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卷著黃土,刮在臉上有點癢。潤葉揣著那封沉甸甸的信,腳步輕快地往師專走。
路兩旁的白楊樹抽了新枝,嫩綠的葉子在風里沙沙響。她走得不快,心里翻涌著,一會兒是少安在考場上埋頭答題的樣子,一會兒是他拿著錄取通知書時紅著眼圈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就沒落下過,她為少安哥的優秀而嬌傲。
黃原城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下班的工人、放學的學生,穿著灰藍的衣裳往來穿梭。
潤葉繞開路邊的土坑,鞋底踩著松軟的黃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沒心思看街景的熱鬧,也沒留意公交車過去了幾趟,眼里心里想得全是少安哥在省城入學的模樣,還有王滿銀說的,少安進了趙洪璋教授的班,是全國知名的教授,前程遠大。
路過供銷社,看見門口擺著的油炸糕,要是平時,她或許會買兩個當零嘴,可這會兒,她一點不覺得餓,只覺得渾身都輕快。
太陽慢慢沉到西邊的山梁后頭,天色漸漸暗下來。街燈亮了,昏黃的光打在街路上,也照亮她前行的路。
等潤葉走到師專校門口時,門衛室的燈已經亮了,門崗老頭正瞇著眼收拾登記本。她笑著點頭問好,腳步沒停,徑直往宿舍樓走。
宿舍樓道里傳來各寢室的歡聲笑語。潤葉走到自已寢室前推開門,羅婷和劉梅正坐在桌邊縫補衣裳,見她進來,劉梅先抬起頭:“可算回來了!下午杜麗麗來找你,坐了快一個鐘頭,說有事兒,沒等著你,嘟囔著下次再來。”
“麗麗來了?”潤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估計是來約我逛街吧。”她脫了圍巾,隨手搭在床頭,她心里還惦著別的事,對杜麗麗的到訪并沒太往心里去。杜麗麗自從靠著對象武惠良的關系,高中畢業后,今年也調到了市工人文化宮,工作清閑,隔三差五就來找她,無非是說說電影,聊聊時新的裙子樣子。
羅婷放下針線,打趣道:“看你這眉開眼笑的樣兒,準是有啥好事?你姐夫跟你說啥高興事了?”
潤葉敷衍著,臉頰有點熱,坐到自己的床鋪上,
手指碰到棉襖內袋里那硬挺的信封邊緣,心又怦怦跳快了些。她沒急著立刻拿出來,先是拿起搪瓷缸,慢慢喝了幾口溫水,穩了穩神。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去,墨藍墨藍的,校內路燈時不時能看見行走的同學。
等心情平復下來,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紙,封得嚴嚴實實,上面的字跡是少安特有的,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子韌勁,雖然有些匆忙,卻格外有力。
她指尖捏著信封,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撕開。信紙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帶著點粗糙的紋路,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潤葉:
見字如面。
我考上了。
信紙展到你手里的時候,我人已經在西北農學院的教室里了。學校內外都是一片試驗田,黑乎乎的,但能聞到泥土味兒,但跟咱雙水村的不太一樣。
姐夫該跟你說了,三百六十五分,第三名。看到通知的時候,我手都在抖,腦子里亂糟糟的,凈想著這大半年的事兒。
在農技站復習的夜里,你給我找的試卷,給我講題的樣子,還有我因被題難住,煩惱在窯外抽煙,你安慰我的情形,一下子全涌上來了。
潤葉,沒有你,沒有姐夫,沒有福軍叔他們,我孫少安不敢想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