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田福軍家的路上,曉霞格外活躍,走在最前面,不時回過頭來說話,頭上軍帽壓著的兩根烏黑的長辮子在身后甩來甩去。
“潤葉姐到黃原上學都快一個月了,來信說學校食堂的飯菜比咱縣里強點,學習倒是不累,還說幫少安哥復習這大半年,他的基礎也牢得很,成績在班上拔尖。就是擔心她的少安哥……!”田曉霞斜俏著朝孫少安眨眼睛,仿佛知道兩人的小秘密。
“我大這幾天天天問哥,‘少安復習得咋樣了?精神頭足不足?’比關心他自個兒工作還上心呢!”她的嘴像機關槍,一刻都沒停下過。
曉晨在一旁點頭證實:“嗯,我爸還說,等少安哥考上了,他要去村里給少安慶賀呢!”
少安聽著,心里熱流涌動,鼻尖又有點發酸,只能不住地點頭。
王滿銀一邊走,一邊對身旁的曉晨說:“曉晨,下午得麻煩你個事。我明天和少安一走,這宿舍就得退給農技站。少安那些書本、復習資料,都是他的寶貝疙瘩,得找個穩妥地方放著。先寄存到你家,成不?”
“成!太成了!”田曉晨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姐夫你放心,那些書我保證保管得好好的,一張紙片都丟不了!”他心里甚至暗暗高興,那些凝聚著姐夫和潤葉姐心血的筆記、試卷,對他來說,也是無比珍貴的財富,巴不得能多親近些。
日頭快爬到頭頂正中,四人的說笑聲灑在縣城有些空曠的土街上,引得路邊蹲著曬太陽的老漢投來溫和的目光。
遠處,誰家屋頂的煙囪已經開始冒出裊裊的炊煙,帶著一絲飯菜的香氣,混在早春干燥的清冷空氣里,飄出去很遠。
田福軍家住在縣革委會家屬院靠東的帶院墻的三孔接口石窯院里,窯面用白灰刷過,窗格上鑲著明亮的玻璃,在正午的日頭下反著光。
幾人剛走到院門口,徐愛云就系著圍裙迎了出來,手上還沾著些面粉?!翱爝M來,外頭冷!”她笑著招呼,目光在少安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溫和的鼓勵,“老田在里頭看在炒菜呢,他手藝比我好…?!?/p>
窯里比外面暖和許多,帶著一股好聞的飯菜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兒。
地面是磚鋪的,掃得干干凈凈??繅Ψ胖鴥蓚€棗木色的箱子,上面擺著一個搪瓷臉盆,墻上貼著幾張獎狀和一幅《智取威虎山》的年畫。
田福軍從灶房出來,他手里還拿著鍋鏟。“來了?你們先進屋坐一會”他揮舞了一下鍋鏟,臉上露出笑容,“還有一個菜,馬上,曉霞,來幫忙端菜”
曉晨帶著王滿銀和少安進了餐廳。
徐愛云和曉霞、進灶房幫忙端菜上炕桌。
一個鋁制的大搪瓷盆里是冒著熱氣的白菜粉條燉肉片,油花亮晶晶的;一盤金黃的炒雞蛋,撒著蔥花;一碗自家腌的蘿卜咸菜絲,淋了香油;主食是白面饃,暄騰騰的,裝在一個竹簸箕里。
“沒啥好菜,湊合吃一頓,給你們鼓鼓勁。”徐愛云把筷子分給大家,特意把那雙干凈的竹筷放到少安面前。
“這還叫沒啥好菜?”王滿銀搓著手,嘿嘿一笑,“比我們村里過年都豐盛了!福軍叔,愛云嬸,這可太破費了?!?/p>
“破費啥,吃飽了有精神頭考試?!碧锔\姀拈T外進來,摘去了圍裙。
“少安,準備得怎么樣了?聽曉晨說,你這段時間可用功了?!?/p>
少安有些拘謹地站起來,雙手不知該往哪放,聽到問話,連忙挺直腰板:“福軍叔,都……都準備好了,滿銀姐夫幫我捋了好幾遍?!?/p>
“哎,在家里別這么拘謹,”田福軍擺擺手,走到炕沿邊坐下,指了指餐桌,
“坐,都坐。準備好了就行,心里有底,上了考場就不慌?!彼昧艘粋€饃,先遞給王滿銀一個,王滿銀趕緊湊過去接了。
拿起一個饃,遞給少安,最后自已也拿一個掰開,夾了一筷子炒雞蛋,遞給少安,“少安,多吃點,明天坐車辛苦?!?/p>
他又對王滿銀說,“滿銀,這趟你陪著大家都放心,你也是見過世面的。少安真像我以前讀書時的樣子”他有些莫名感慨。
“我省得”王滿銀咬了一口饃,嚼著說,“我都安排好了,住的地方離考場近,吃食也打聽過了,盡量不叫少安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