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里很安靜,只有孫母壓抑的抽泣聲和奶奶偶爾含糊的嘟囔。
孫母哭得傷心,卻不是為自己挨罵。她捶著胸口,眼淚撲簌簌地掉:“你二爸……我從小把他拉扯大,五歲上就沒了他大(爹)……我跟你大(爹),自己吃不飽也要先緊著他,供他念書,給他娶媳婦,給他騰窯洞,我把他當(dāng)做崽,……我咋能不疼他?他成家后,鳳英子再橫,我都沒跟她計(jì)較。你二爸每次來窯,我能不給他口熱飯?”
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痛心和不解:“可這回……這回你大(爹)是真寒了心了啊……他從來沒動過你二爸一指頭……從來沒說過重話……那天,那一巴掌下去,我聽著響聲,我這心……就跟被針扎了一樣……”
蘭花靜靜地聽著,握著母親的手。她能想象那天父親該是何等的憤怒和絕望,才能對那個他疼了一輩子的弟弟動手。
孫母抬起淚眼,看著女兒:“蘭花,媽知道……滿銀之前跟我說的話,在理。他說我總護(hù)著你二爸,縱容二媽的不講理,他們倒越發(fā)不擔(dān)責(zé)了,家里事不管,娃娃不管,全靠你大接濟(jì)。鳳英怨氣積得多,就拿娃娃撒氣,三個娃跟著遭罪。”
這都是害了他們,讓他立不起來,……說咱自家日子也緊巴,不能再這么貼補(bǔ)……道理媽都懂,可這心里……這心里就是擰不過這個勁啊……”
蘭花想起王滿銀跟她說的“救急不救窮”,想起二爸家那三個恓惶的娃,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握住母親粗糙的手:
“媽,別難過了,大這次做得對,讓二爸自己扛起來,才是真為他好
孫母聽著,又傷心起來:“你二媽不是個東西,可你二爸……我從小疼到大,他往后這日子可咋過?衛(wèi)紅他們仨娃娃可咋辦?”
蘭花輕輕拍著母親的背,就像小時(shí)候母親安慰她一樣。她不知道該怎么勸解,只能輕聲說:“媽,凡事都有定數(shù)。二爸……他也該自己立起來了。衛(wèi)紅他們都大了,會懂事的。”
孫母哭了許久,才漸漸止住悲聲。她用圍裙狠狠擦了把臉,深吸一口氣,看著女兒隆起的腹部,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說這些了。你回來就好,晌午媽給你搟面條,加雞蛋。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餓著。”
她站起身,走到灶臺邊,開始舀水和面。背影在窯洞里顯得有些佝僂,但動作依舊利索。
蘭花坐在炕沿上,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又望向窗外光禿禿的山梁。
院壩里,豬圈圈養(yǎng)的雞在悠閑地啄食。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了石圪節(jié)小學(xué)上課的鐘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清脆而悠遠(yuǎn)。
院壩上傳來腳步聲,孫玉厚扛著鋤頭回來了,褲腳沾著泥土。進(jìn)了窯看見蘭花,他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些,把鋤頭往墻根一靠:“你咋回來了?路上還好?”他又四處張望,怕是在找女婿的身影。
下午四點(diǎn)多鐘,日頭已經(jīng)偏西,把雙水村的土山峁染成了昏黃色。
王滿銀騎著那輛永久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個布兜,拐進(jìn)了通往孫家院壩的土路。
在院壩坡下了車,推著著上了院壩,剛支穩(wěn)在舊窯門口,聽見動靜的蘭花就掀開門簾探出身來,臉上帶著笑:“你咋來了?村里事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