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厚越說越氣,聲音都有些沙啞:“滿銀今天是戳你肺管子了,可他是替你那幾個娃戳的!衛紅多好的娃娃,還有你那兩個男娃,以后都得念書,不然這輩子就毀了!
你對不起我跟你嫂子的苦心,你更對不起你那幾個娃!你還抱怨滿銀不把你放眼里,你自個兒立不起來,光靠個空架子,想讓誰把你放眼里?!”
孫玉亭被罵得面紅耳赤,張著嘴,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大哥這些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把他那些虛幻的優越感和政治熱情抽得粉碎,露出了內里不堪的現實。
田福堂在一旁冷眼看著,直到孫玉厚喘著粗氣停下,他才“啪”一聲把煙袋鍋子敲在炕沿上,面色嚴肅地開口:
“玉厚哥說得一點沒錯!玉亭,你今天真是昏了頭了!滿銀那后生,現在連我都不敢小瞧,你倒好,擺著譜往槍口上撞!他買牛立功是事實,促成了少安去考試是事實,連福軍都說他有本事!你還想教訓人家?就憑你那一套空道理?就憑你吃了上頓沒下頓!”
他站起身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王滿銀今天的話,那是給你留了臉了!要是真有人拿著你家娃娃不上學的事去公社說道,別說你,我這個支書都要跟著吃掛落!說明咱們雙水村干部素質低下,目光短淺!”
田福堂盯著孫玉亭,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起,把你那套虛頭巴腦的東西收一收!第一,管好你婆姨賀鳳英!讓她把心收回來,老老實實把家收拾好,老老實實上工,把娃娃照看好,別整天跟著你瞎晃悠,也別想爭什么婦女主任的虛名!
第二,開春學校開學,衛紅和你們兩個小子,必須一個不落,全都給我進學校讀書!學費的事,剛才我已經說了,隊里可以先墊借,秋收后從你家分紅里扣!如果,辦不到,你支委也別做了,下地掙工分吧。”
他最后加重了語氣:“你別以為我危言聳聽,要是到了明年選舉的時候,你家還是這個爛包樣,娃娃還沒進學堂,那我是真不支持你當支部委員的,到時,誰也保不住你!你好自為之!”
孫玉亭耷拉著腦袋,嘴里嘟囔著:“我知道了……”
田福堂站起身:“知道就趕緊辦。我先走了,還得去大隊部看看。”說著,背著手出了窯。
孫玉厚看著弟弟那副樣子,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里屋。窯外只剩下孫玉亭一個人,干瘦的臉今天被扯得一干二凈,他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自行車順著土坡往下溜,車鏈子“咔嗒咔嗒”響。蘭花坐在后座,手輕輕搭在王滿銀腰上,猶豫了半天,才小聲說:“滿銀……,二爸他就是個不著調的人……你別往心里去。
他那人就那樣,正事干不了,嘴上不把門,就愛瞎叨叨,家里的事從來不管,全靠我大接濟……”
王滿銀蹬著車,感受著后背傳來的溫熱,風把他的聲音吹得有些散:“我沒往心里去。就是瞧不上他那德行,自己光景過成爛泥,還總想著教訓別人。”
他頓了頓,腳底下慢了些:“其實我本不想說那么重。今天回門,高高興興的,我開始也是捧敬著他說話的。
可他他沒個眉眼高低了!真當我看不出來?他從咱倆結婚那會兒就憋著勁呢,嫌咱們送的席面不豐厚,沒讓他這個當二爸的吃痛快了!今天可算又找到機會,想擺足長輩的架子教訓我,顯擺他那點‘政治覺悟’。還沒完沒了了,那我就遭不住脾氣了。”
蘭花“哦”了一聲,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她知道男人說的是實情。二爸孫玉亭和二媽賀鳳英,當初確實因為席面沒達到預期,在結婚攔門酒上就胡來,賀鳳英更過份,連蘭花的婚禮都不來,薄情寡義到極點,還在背后說過不少閑話。
“他擠兌我,我倒沒啥,但他擺著一副文化干部的嘴臉,還明里喑里說“大”沒文化”
王滿銀冷哼著說:“他還是“大”勒緊褲腰帶送他上的學,而他……,哎!衛紅那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