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日頭暖烘烘地照著,讓這個清冷的深秋有一絲暖意。王滿銀在瓦罐窯待了足足一上午,看著交待的差不多了,便揣著手,慢慢悠悠往自家院壩溜達。
離老遠,他就瞧見自家窯頂上,一縷淡青色的炊煙裊裊地升起來,融進瓦藍的天里。
再走近些,只見院壩畔上,一個穿著藍底碎花夾襖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朝這邊張望。是蘭花。她看見王滿銀的身影,臉上立刻綻開笑,揚起手朝他揮了揮。
“滿銀,回來咧,飯好了……”
王滿銀心里一暖,有婆姨的人就是不一樣,他揮手回應了下,腳下也快了幾分。
“累了吧?”蘭花迎上前,接過他脫下來的罩衣,順手撣了撣上面的灰。
“嗯,瓦窯里我也就轉一轉,檢查下進度,沒啥緊活,就先回來了。”
王滿銀應著,目光在院壩里掃了一圈。這一上午功夫,院壩顯得更利整了。
地上掃得干干凈凈,連個草刺兒都難找。
院南側靠墻根那一片,原本有些雜亂的柴草垛被歸置得齊整,旁邊新壘起一個矮矮的雞窩,用的都是半拉的土坯和碎磚頭。
旱廁,豬圈和連著的那一小塊飼料棚的地面也像是新墊過土,看著清爽。
“你一上午沒閑著啊?”王滿銀有些心疼。
“我也就收拾一下,閑不住,”蘭花笑了笑,引著他往舊窯走,“收拾利索了,住著心里也暢快。快進屋,飯菜別放涼了。”
如今,新窯是兩人的臥房,這舊窯就徹底當了廚房和吃飯的地方。
窯里比昨天更顯規整,鍋臺擦得锃亮,碗筷在矮柜里碼得整齊。
蘭花手腳麻利地把飯菜端上炕桌。一碗黃澄澄的炒雞蛋,油放得足,看著就香。
還有一碗熬白菜,里面居然還點綴著幾片粉白的豬肉片子。
她給王滿銀盛了滿滿一碗玉米碴子糊糊,又拿了兩個黃澄澄的二合面饃饃塞到他手里。
“快吃吧。”
王滿銀接過饃,卻發現蘭花給自己盛了糊糊后,伸手從筐籮角落里拿了一個黑乎乎的高粱面饃,低頭就要咬。
“嗯?”王滿銀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伸手按住她拿饃的手,“你咋吃這黑饃?家里不是可不缺糧食?”
蘭花的手縮了一下,沒抬頭,小聲說:“我……我在家又沒干啥出力活,吃這個就行。這饃抗餓。”她說著話,低頭咬了一小口黑饃,渣子掉在衣襟上。
王滿銀把筷子往桌上一擱,聲音沉了下來:“胡說!咱家再咋樣,也不缺你這一口吃的。以后我吃啥,你吃啥!再讓我看見你啃這玩意兒,看我不捶你!”他話說的兇,眼神卻緊緊盯著蘭花。
蘭花抬起頭,眼睛里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執拗:“滿銀,這次結婚,你前前后后花了那么多,肯定還欠著隊里的……日子長著呢,咱得省著點過。以后……以后還要養娃娃哩……”
聲音越說越低,蘭花打小真是餓怕了,這種記憶是刻在骨子里的,從她記事起,一家人就沒真正吃飽過,年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斷糧,年年成為生產隊的欠賬大戶。
她進山割草時,經常餓得頭暈眼花。甚至都餓暈栽倒在草堆里,這一切她都默默的忍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