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晃晃悠悠,終于來到了罐子村的村委大院前的打谷場。
歡迎場面有些寥落,比不上昨天石圪節公社歡迎知青那鑼鼓喧天的盛大場面。
但還是有儀式的,一面褪了色的破舊紅布橫幅勉強掛在兩棵樹之間,上面用墨汁寫著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熱烈歡迎知識青年到罐子村落戶”。
村干部來了三位:支書王滿倉、會計陳江華,還有婦女主任廖海堂。他們站在打谷場邊上,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
不遠處,站著開春就來的那二個老知青,一男一女,他們臉上的表情復雜多了,早沒了初來時的興奮或清高,只有日曬和勞作留下的黝黑皮膚以及一種認命般的沉寂,眼神里透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在這陜北的窮山僻壤,不是餓肚子,就是在餓肚子的路上,更可氣的是,他們開春來時,還跟著村里一些破落戶到縣城里去討飯,不去沒吃的,哎……。
打谷場周圍,稀稀拉拉地坐著些沒出工的村民,多是些老人、婦女和半大孩子。
現在是農閑,婦女主任廖海堂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召集起來“歡迎”一下。
村民們大多穿著打補丁的衣褲,面色菜黃,他們對此并不熱心,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婦女們埋頭納著永遠納不完的鞋底,男人們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大聲聊著家長里短、雨水莊稼,偶爾爆發出一陣哄笑。
一群光屁股娃娃在場院中間追逐打鬧,揚起一陣陣黃土。
驢車的到來短暫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王滿倉支書帶著會計和婦女主任迎上前去。
王連喜把車停穩,三個新知青有些拘謹地跳下車。王滿倉伸出粗壯的手,挨個和他們握了握,臉上堆著笑,說著準備好的詞:“歡迎歡迎!毛主席派你們來咱罐子村支援農村建設,俺們全村都歡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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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計陳江華在一旁點著頭,婦女主任廖海堂則打量著知青們,心里盤算著怎么安排住處。
這時,人群里不知哪個老漢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帶著點看熱鬧的揶揄:“咱罐子村可是人多地少,溝壑縱橫,糧食年年不夠吃,婆姨娃娃餓得嗷嗷叫!你們城里娃細皮嫩肉的,可得做好吃苦挨餓的準備嘍!別哭鼻子想家啊!”
這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納鞋底的婆姨們抬起頭咧著嘴笑,抽煙的男人們笑得更大聲了,連那幾個老知青臉上也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三個新知青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窘迫地站在那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那個戴眼鏡的男知青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女知青則咬住了嘴唇,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已經蒙塵的解放鞋。
歡迎儀式就在這片摻雜著好奇、麻木、善意調侃和些許尷尬的氣氛中繼續進行著。黃土高原的風吹過打谷場,卷起細微的塵土,掠過橫幅,掠過人群,也掠過這些年輕人未來未知的歲月。
王滿銀推著嶄新的永久自行車,剛拐進自家院壩那條土坡,腳步驟然一頓,險些讓車轱轆磕到旁邊的酸棗叢。他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瞅著眼前景象。
院壩還是那個院壩,可模樣大不相同了。原先倒塌了小半截的石壘矮墻,如今被重新壘得齊整結實,用的還是原來的石頭,縫隙里填了新泥。
坑洼不平的地面被仔細墊過,夯得平展展的,掃得干干凈凈。角落那個旱廁,如今也用秸稈和舊木板做了個廁門,頂蓋也封嚴實,看著順眼多了。
最扎眼的,是那孔新窯!他去柳林的時候才挖進去不到兩米多不到三米,就是個土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