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工完畢,少安先跟著一隊的人,在大隊長金俊武的陪同下,去了東拉河沿岸的玉米地和高粱地。
鉆進去,一股熱浪夾雜著泥土和莊稼的氣息撲面而來。玉米桿子已經(jīng)一人多高,頂著灰撲撲的天;高粱穗子剛開始泛紅,沉甸甸地彎著腰。
少安蹲下身,仔細看著。問題不少。有的玉米頂端無效的“天纓”還在瘋長,側(cè)枝(俗稱“油條”)也沒打干凈,跟主桿爭搶著養(yǎng)分;
有的地塊明顯缺肥,植株矮小,葉子發(fā)黃;靠近水源的地方,莊稼長勢旺些,但雜草也多,跟莊稼擠擠挨挨地搶著那點可憐的水分和地力。
一些老農(nóng)正帶著后生們“打頂打杈”,動作麻利,但顯得有些隨意,甚至粗暴。
“俊武叔,”少安指著一株被打得光禿禿、只剩頂上幾片葉子的玉米,“這株打得有點狠了,葉子留少了,后面灌漿怕是要受影響。”
旁邊一個正干活的老漢,叫田萬河,是隊里的老把式,聞言直起腰,用汗巾抹了把臉,甕聲甕氣地說:“少安娃,這你就不懂了。這‘油條’不打干凈,它光長桿子不長穗!葉子多了有啥用?費肥!”
少安知道,跟老經(jīng)驗硬碰硬不行。他笑了笑,語氣恭敬:“萬河叔,您說得對,側(cè)枝肯定得打。不過,您看,”
他輕輕掰過另一株長得壯實的玉米,“這頂上的嫩尖,得在抽雄前一兩天打掉最好,打晚了養(yǎng)分就浪費了。還有這些大葉子,得盡量多留幾片,它是給玉米棒子制造養(yǎng)分的工廠,打狠了,工廠沒了,棒子就長不飽滿了。”
他邊說邊比劃,又指著植株的根部:“還有這培土,最好趕在澆水地濕的時候弄,土培到這么高就行,”他用手比了個大概十到十五厘米的高度,“形成個小壟,既能防倒伏,還能保墑,把拔下來的草埋進去,還能當肥。”
田萬河皺著眉,將信將疑。金俊武在一旁看著,打了個圓場:“萬河老漢,少安說的是農(nóng)學院的道理,咱聽聽,試試看。少安,你給大家示范示范。”
少安也不推辭,接過一個后生手里的鋤頭,挽起袖子,選中一株玉米,一邊操作一邊講解:“打頂,就這樣,輕輕把這個嫩尖掐掉就行……打杈,挑這些明顯不長穗的……培土,從兩邊攏,別傷著根……”
他動作不算最快,但透著一種沉穩(wěn)和精準。
接下來幾天,他幾乎走遍了雙水村的主要莊稼地。
在玉米高粱地里,他反復強調(diào)打頂打杈的時機和標準,講解培土保墑的道理;看到有人大中午頂著日頭除草,他趕緊勸說,建議趁早晨傍晚涼快時干,既省力,除了草還能順便淺鋤松土,保住地里那點濕氣;
對于澆水,他更是謹慎,只在看到葉子蔫得實在不行時才建議澆,而且主張開溝引水,反對漫灌,說那是浪費。
起初,像田萬河這樣的老農(nóng)背后沒少嘀咕:“娃娃家,念了幾天書,就敢指手畫腳了?”“種地的事兒,老祖宗傳下的法子還能有錯?”
但慢慢地,當人們按照少安說的,留下足夠功能葉的玉米,穗子確實顯得更粗壯;適時培土的地塊,莊稼在大風天后依然挺立;趁早除草松土的地,土壤確實沒那么快就干裂……一些人的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了。
金俊武看著地里明顯整齊精神了不少的莊稼,對田福堂說:“福堂哥,少安這娃,肚子里是真有貨。說的在理,做的也像樣。”
田福堂蹲在田埂上,瞇著眼看著在遠處地頭正跟幾個后生講解什么的少安,嗯了一聲,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心里是滿意的。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既讓村里人看到少安的本事,沒忘了本,也真希望這科學種田能讓雙水村的秋收多打幾斗糧。看著罐子村那紅火的景象,他這當支書的,心里能不急?
這天傍晚收工,少安和父親孫玉厚一起往回走。孫玉厚看著兒子被汗水浸透又沾滿黃土的脊背,終于忍不住,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兒子:
“娃,你做的對。不管走到哪,學問多大,腳得踩在實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