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銀家新窯的炕燒得暖烘烘的,蘭花和堂嫂陳秀蘭盤腿坐在炕上,中間擺著個針線笸籮。
秀蘭手里拿著一只小小的虎頭鞋底,針腳密實。五歲的囡囡在炕角擺弄幾塊碎布頭,安安靜靜。
“這有了身子啊,頭三四個月最是麻纏(麻煩),活計千萬不敢蠻干,”秀蘭放下手中鞋子,看著一臉幸福模樣的蘭花,解慰著她。
“心里頭要是泛惡心,就含片生姜,或是嚼個干棗兒頂一頂。我看你反應不算大,懷了個疼娘的娃娃。”
蘭花抿嘴笑了笑,手不自覺地撫上微隆的小腹:“還好,就是聞不得太重的油腥氣。年前滿銀還陪我去了村衛生室,說我狀況好著呢!”
秀蘭往前湊了湊,壓低了些聲音:“滿銀兄弟是個疼人了。擱在往年,誰看得出來,他哪是個著家的?整日里在外面瞎晃蕩,罐子村誰不說他是個‘逛鬼’?
那會兒你嫁過來,還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說你這女子眼窩子淺,看上這么個二流子。要遭罪……。”
蘭花臉上有些燒,垂下眼瞼,手指捻著炕席邊:“嫂子,快別說了……,我現在一點重活都沾不著。他現在可看得嚴實,每天早起挑水,晚上還幫我燒炕。就是有時候還也折騰人,每天早晚拉著我走小二里地,說多運動,好生娃。”
“是挺好,像換了個人!”秀蘭聲音揚了起來,帶著感慨,“滿銀自打王嬸子過世后,丟了魂似的,滿村里晃蕩時,誰不替他捏把汗?
冬天穿件單衣,鞋底子磨得露著腳趾頭,整天蹲在村口墻根曬太陽,后來又公社,縣里亂竄,回來跟人胡吹他去過西安、逛過蘭州。那時候他能活下來都是幸運。
村里那些不著調的,胡咧咧說這,滿銀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誰能想到呢?自打跟你好上后,這魂兒就像找著了窩,再也不亂飄了。如今更是了不得,村里誰不高看一眼?連支書都把他當個人物了。”
蘭花想起剛跟王滿銀處對象時,村里人的閑言碎語,臉上微微發熱:“那時候我也怕,不是怕他懶,不著調,怕別人的閑言碎語和我家人的遭罪。”
蘭花放下手中活計,眼神有些飄忽“那時我也覺得我瘋了,怎么就喜歡上一個來騷情的二流子……。
可后來見他對我,對我“大”表決心,送吃食,還正經在隊里上工,搞堆肥,又想著法子弄瓦罐窯,才覺得他心里是有譜的。”
她說完,手里的針無意識的在頭皮上輕輕蹭了蹭。
可不是嘛!”秀蘭拍了下炕席,“去年秋里收玉米,滿銀和知青們一起干活,手上都磨出血泡。
所以說啊,這男人有了女人,有了知冷知熱的人,心就定了。滿銀兄弟是有大運道的,碰上了你,他也算熬出來了。”
囡囡正含著糖,含糊地喊了聲“媽”,掙扎著要下炕。
秀蘭剛松了手,她就趿拉著小棉鞋,跌跌撞撞往窯外跑,嘴里喊著“蘭香姐,等我,等我一起喂雞……。”
院壩南頭,靠墻根用碎石頭壘了個規規整整的雞窩,里面養著四只半大的雞仔,毛色黃絨絨的,是王滿銀特意買來喂養,準備給蘭花坐月子補身子的。
加上丈母娘家那邊養的十二只,到時候坐月子兩天一個雞,怕是都吃不完。
九歲的蘭香手里端著個小陶缽,里面是用麩皮和剁碎的爛菜葉子拌好的雞食。見囡囡跑出來,蘭香笑著招手:“慢點跑,別摔著!”
兩人走到雞舍前,各抓一把,均勻地撒在雞窩前的空地上,嘴里發出“咕咕咕”的喚聲。
四只雞仔立刻撲騰著翅膀圍攏過來,尖嘴啄得地面“篤篤”響。
“囡囡你看,這只頭頂有撮黑毛的最兇,老是搶食!”蘭香對跟在身邊的小不點說。她自己也含著一塊水果糖,腮幫子鼓起一個小包,說話有些含糊。
囡囡學著蘭香的樣子,又抓了把雞食,朝其他小雞仔方向扔,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搶食的雞仔,用力點頭。
喂完雞,蘭香拿起靠在墻邊的掃帚。那掃帚比她矮不了多少,她兩手握著,有些費力地清掃院壩里被風吹來的枯葉和塵土。囡囡也撿了根小樹枝,跟在她后面有樣學樣地劃拉著。
陽光照在兩個小姑娘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長一短兩個忙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