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無力的日頭,把院壩倒是照得亮堂堂的。雙水村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著或濃或淡的炊煙,空氣里飄著油腥和燉菜的混合香味,終是春節,大家都舍得。
少平先從金波家回來了,棉帽檐上沾著點灰,臉上還帶著跟伙伴玩耍后的興奮紅暈。
他掀開門簾鉆進舊窯,帶進一股冷氣。“媽,飯好了沒?餓得前心貼后背了!”他嚷嚷著,一眼看見炕上的蘭花,咧嘴笑了,“姐,你來啦!”
沒等蘭花答話,門簾又是一動,少安也回來了。他像是走得急,額角有些細汗,先跟炕上的蘭花和蘭香打了招呼,目光在窯里掃了一圈,問道:“姐,姐夫呢?沒跟你們一道過來?”
孫母正從灶臺邊直起腰,用圍裙擦著手,接過話頭:“你姐夫在隔壁新窯里補覺哩。昨兒個下午讓罐子村那幾個知青娃娃拉去喝酒,灌多了,后晌才讓人架回來,折騰半宿。早上來時眼珠子都是紅的。這會兒剛睡踏實,你們可別去吵他。”
少安“哦”了一聲,點點頭,沒再問。少平已經湊到火炕邊,跟姐嘀嘀咕咕說起在金波家聽來的新鮮事。
大家說說笑笑,灶房里的鐵鍋“滋滋”響著,燉肉的香氣漫了滿窯。準備開飯了,孫母將王滿銀的那份提前留出來,熱蒸在鍋里,可不能讓女婿起來吃涼的。
日頭偏西,約莫下午三點多鐘,王滿銀才在新窯的炕上悠悠醒轉。
這一覺睡得沉,頭痛緩解了大半,就是嘴里干得發苦。他披上棉襖,趿拉著鞋,掀開門簾走到舊窯門口。
還沒進去,就聽見里面嘰嘰喳喳的說笑聲,比上午熱鬧多了。
他挑簾進去,只見炕上擠滿了人。潤葉來了,坐在少安旁邊,田曉霞挨著她,正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曉晨則安靜地坐在炕沿邊。
少平、蘭花、蘭香也都在,一屋子年輕人,顯得這舊窯都亮堂了幾分。
“姐夫醒啦!”
“滿銀哥!”
“姐夫,新年好!”
見他進來,大家都紛紛笑著打招呼,聲音此起彼伏。
孫母見他起來了,忙從灶火邊站起身:“可算醒了,這一覺夠沉的。餓了吧?鍋里給你溫著飯哩。”說著就去掀鍋蓋。
曉霞性子最活泛,立刻沖著王滿銀嚷嚷:“姐夫,趕緊吃飯,吃完過來一起嘮嗑!潤葉姐可說了,你懂得比她還多,比她還有學識哩!”她一邊說,一邊促狹地朝潤葉擠眼睛。
潤葉臉微微一紅,嗔怪地輕輕拍了她一下:“就你話多!”
王滿銀嘿嘿一笑,沒接這話茬。孫母已經把飯菜端到了炕桌上,是一大碗稠粥,一碗炒雞蛋,還有兩個熱好的棗花面饃。
蘭花挪到他身邊,低聲問:“睡足了?頭還暈不?”
王滿銀在炕桌邊坐下,拿起個饃咬了一口,又喝了口熱粥,胃里頓時舒坦不少。他沖蘭花咧咧嘴,帶著點宿醉未盡的憊懶:“睡足了。嗨,別提了,罐子村那幾個知青娃娃,太實誠,熱情得嚇人,車輪戰似的灌我,著了他們的道兒了……”
他一邊吃著,眼角瞥見衛紅還在灶臺旁幫著孫母收拾碗筷,便朝她招招手:“衛紅,別忙活了,過來坐會兒,說說話。”
衛紅聽見叫她,連忙在抹布上擦了擦手,有些拘謹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