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顫巍巍地沉下西邊的山梁,天色暗得快,窯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響,寒風在窯外呼嘯,時不時吹過窯頂夾著尖嘯,或者在院壩中盤桓,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新窯里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炕燒得滾燙,暖意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炕桌當中,擺著一個碩大的陶土盆,里面是滿滿一盆燉得爛熟的兔肉,混著土豆塊和蘿卜塊,湯汁濃稠,泛著油光,散發著誘人的肉香和花椒、辣椒的辛香。旁邊一摞烙得焦黃的白面餅子,冒著絲絲熱氣。
王滿銀、蘭花,還有五個知青,七個人圍坐在炕桌旁,擠得滿滿當當。
王滿銀從內里柜中摸出一瓶“高粱白”,擰開蓋子,一股辛辣的酒氣立刻散開。
“嚯!還有酒!”劉高峰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滿銀哥,你這日子過得,比過年還美!”汪宇搓著手,臉上興奮得放光。
王滿銀給三個男知青和自己面前的搪瓷缸子里倒上酒,透明的酒液在煤油燈下晃蕩。他端起缸子,咧嘴一笑:
“俗話說,‘飛禽莫如鴣,野獸莫如兔’。今天咱們運氣不賴,逮著這大家伙。來來來,都別愣著了,動筷子!這寒冬臘月的,吃了兔肉,渾身暖和!”
他這一招呼,早就按捺不住的眾人立刻伸出了筷子。
窯洞里頓時響起一片咀嚼聲和滿足的嘆息。
兔肉燉得極爛,入口即化,土豆和蘿卜吸飽了湯汁,滋味十足。就一口熱騰騰的白面餅子,再呷一小口燒喉嚨的白酒,渾身的寒氣似乎都被驅散了,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幾塊肉下肚,肚子里有了底,話匣子也就打開了。知青蘇成扶了扶眼鏡,感慨道:“這兔肉燒得好,味道交關好(很好)。讓我想起阿拉上海屋里廂姆媽燒的腌篤鮮,也是這么暖烘烘、鮮篤篤的……”
他旁邊的鐘悅,一個文靜秀氣的上海姑娘,也輕聲附和:“是呀,還有城隍廟的蟹殼黃、小籠包,皮子薄得透光,里廂的湯汁……”
她的話引起了其他知青的共鳴。趙琪夾了塊土豆,眼里有些懷念:“要說吃肉,還是北京烤鴨香,皮脆肉嫩,用薄餅一卷,加上蔥絲甜面醬……”
家庭條件好些的汪宇更是來了勁,他抿了一口酒,帶著點炫耀的口氣說:“烤鴨是不錯,但要論格調和派頭,還得是‘老莫’——莫斯科餐廳!那大廳,敞亮!那吊燈,氣派!紅菜湯,罐燜牛肉,奶油味兒足!去那兒吃一頓,回來能跟人念叨半年!”
劉高峰聽得入神,咂咂嘴:“聽著就高級,咱是沒那口福嘍。”他是所有知青當中條件最差的,有些只聽過,可沒吃過。
這時,一直笑瞇瞇聽著眾人議論的王滿銀,不緊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餅子,開口了:“上海我是沒去過,不過聽南來北往的人嘮過,倒也曉得一些。”
他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就說上海人吃的早點,‘四大金剛’——大餅、油條、粢飯糕、咸豆漿。
大餅分甜咸,油條要炸得外酥里嫩,粢飯糕是糯米飯壓實的,咸豆漿里頭放醬油、蝦皮、紫菜、蔥花,講究!”
他頓了頓,看幾個知青,尤其是蘇成和鐘悅都驚訝地看著他,又繼續道:“上海的小吃嘛,生煎饅頭底子焦脆,一咬一包湯;
小籠包皮薄得像層紙,蟹殼黃嘛,面酥,芝麻香。
家常菜,白斬雞蘸醬油,原汁原味;腌篤鮮,咸肉鮮肉加春筍,慢火篤出來,那叫一個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