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越爬越高,毒辣辣地烤著工地,黃土坡上浮起一層晃眼的熱浪。
王滿銀被分到溝底一段坡地,活兒是給架子車裝土。一輛破舊的架子車停在土堆旁,車轅子都用鐵絲纏著。
跟王滿銀一起裝土的是兩個面生的后生,看年紀不到二十,瘦精精的,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褂子,估摸是外村來的。
三人誰也沒說話,各自掄起鐵鍬,吭哧吭哧往車里甩土。黃土干燥,一鍬下去揚起老高灰塵,嗆得人直咳嗽。
這時,推架子車的人拉著空車回來了。王滿銀抬眼一瞅,樂了——正是腦袋耷拉著的王三狗。王三狗把空車拉到土堆旁,累得跟灘爛泥似的,張著嘴大口喘氣,汗珠子順著臟兮兮的臉往下淌,胸口一起一伏。
王滿銀給旁邊兩個后生使了個眼色,壓低嗓子說:“快,緊著點裝,讓他歇不成。”說著手下鐵鍬揮得更快了。
兩個愣了一下,雖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加快了動作。三把鐵鍬上下翻飛,黃土“唰唰”地往車里填。
王三狗氣還沒喘勻,眼見車子又快裝滿了,氣得直翻白眼,嘴唇哆嗦著想罵人,可眼睛瞥見不遠處土坎上端著槍來回溜達的民兵,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得苦著臉,認命地扶起車轅,套上絆繩,咬著牙,弓著腰,把沉甸甸的車子一步步推走。
車輪子在松軟的土路上壓出深深的車轍,王三狗的身子幾乎弓成了九十度,小腿肚子都在打顫。
瞅著王三狗推車走遠了,王滿銀停下鐵鍬,用袖子抹了把汗。他左右瞅瞅,見監工的民兵沒往這邊看,便變戲法似的從褲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門”,自己先叼上一根在嘴里,然后遞給旁邊兩個后生一人一根。
兩個后生臉上一喜,看著那干部香煙,眼睛都直了。這煙可是稀罕物,他們平時抽的都是自家種的旱煙葉子,哪見過這陣仗?兩人遲疑了一下,飛快地接過香煙,沒敢立刻點著,而是小心翼翼的塞進了衣服口袋里,準備等歇工時再美美地享受。
王滿銀劃著火柴,自己點著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仿佛自言自語般地開了腔,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旁邊倆后生聽見:
“唉,要說這王三狗啊,可真真是罐子村的一害。從十二三歲起,就沒正經下地干過一天活,整天在外頭晃蕩,坑蒙拐騙,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
回到家里,更是耍橫充愣,打罵爹娘,欺壓兄弟,把他老娘家那點家底都快折騰光了。你們說,這種人,拉來受教育,冤不冤?”
兩個后生聽著,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跟明鏡似的了。
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剛才接了人家那么金貴的煙,這會兒又聽說是對付這么個不是東西的二流子,那點兒猶豫立刻煙消云散了。
其中一個機靈點的后生啐了一口唾沫,低聲說:“哥,你放心,咱心里有數了。對這種貨色,就不能讓他輕省!”
于是,等王三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把土推到指定地點倒掉,再拉著空車回來時,迎接他的又是三把揮舞得飛快的鐵鍬。車子幾乎沒停穩,黃土就“嘩嘩”地往里裝,根本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