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銀家那舊窯洞在村東頭,新挖的窯就在老窯旁邊。少安還沒走近,就聽見“鐺、鐺”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新窯洞口掛著一盞馬燈,豆大的火苗在風里搖晃,投下昏黃的光圈。
蘭花頭上包著塊舊毛巾,大半張臉都落滿了灰,正弓著腰,手里攥著個小镢頭,一點點剔著窯壁上的土疙瘩。她干得專注,連少安走到跟前都沒察覺。
“姐。”少安喚了一聲。
蘭花嚇了一跳,回過頭,見是弟弟,被灰塵嗆得咳了兩聲才露出笑:“你咋來了?吃了沒?”
“吃了。”少安簡短地回答,目光掃過新窯。窯洞已經初具規模,深有五米多,寬約三米,穹頂也挖出了圓潤的弧度,只是內壁還凸凹不平,呲牙咧嘴地露著黃土碴子。“進度不慢嘛。”
“還有煙通沒通,這活我們也干不了……其他的,土坯就剩這點精細活了。”蘭花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留下幾道泥印子,“滿銀走之前說過,里頭得剔平整溜了,往后住著才舒坦,也好粉刷。”
少安沒多說,轉身去旁邊老窯里翻找。王滿銀雖然人不著調,但家里的工具倒收拾得齊整。少安拿了另一把镢頭和一把鐵齒耙子回來,脫了外面的褂子,掄起镢頭就對著另一面窯壁干了起來。
“哎,你別沾手了,累一天了……”蘭花想攔他。
“沒事,倆人快些。”少安手下沒停,镢頭下去,刨下一片片干硬的土塊,“你當心點,別迷了眼。”
窯洞里只剩下镢耙啃咬泥土的“沙沙”聲和偶爾落下的土塊“噗噗”聲。
干了一陣,少安直起腰喘口氣,看著姐姐灰頭土臉卻一絲不茍的樣子,心里有些發酸,又有些暖。
姐其實比他過的更苦,一天學都沒上過,仿若間和現在二爸家的衛紅一樣,默默承擔家里的重擔。
悄悄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又揮起了镢頭,挖了一會,他又想起白天的事,便開了口。
“今兒上午,王技術員來村里了。”
“哦?”蘭花手上慢下來,扭頭看他,“瞅你帶人堆的肥吧?”
“嗯,瞅了。夸咱弄得最好,比例掐得準,漚得也透。說整個石圪節公社,就數雙水村的垛堆肥像樣,點了我的名。”少安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得意。
蘭花臉上立刻綻開笑容,比夸她自己還高興:“我就說嘛!我弟出馬,一個頂倆!那王技術員堆肥的技術可是縣里都表揚的,見識廣,她能夸你,那就是真好!”
她忘了手里的活計,追問道:“那她說啥時候能用了沒?”
“說了。明天就能起三堆,先給東峁那片玉米地追肥。”
“太好了!”蘭花歡喜地搓搓手,手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這下秋里收成肯定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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