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和潤葉一前一后進了農技站的院子。日頭曬得院當間那棵老槐樹的葉子都打了卷,樹底下倒是陰涼,可兩人沒停腳,徑直朝里走。
院墻根底下蹲著個年輕干事,正收拾一輛自行車的鏈子,滿手黑油。田福堂上前搭話:“同志,請問劉正民在哪間辦公哩?”
那干事頭也沒抬,朝第二孔窯洞努努嘴:“喏,那頭第二間,門框上釘著副站長牌子。”
謝過人家,田福堂領著潤葉往外走。經過車棚時,他眼睛一亮,指著棚里一輛嶄新的永久二八大杠:“看,少安騎來的車!王滿銀對孫家真不錯,這么金貴的家伙什,說借就真借了。”語氣里帶著幾分羨慕和感慨。
潤葉順著父親的手指看去,那輛車在昏暗的車棚里泛著亮光,確實扎眼。
她沒吭聲,心里卻想著能毫不猶豫借出這么貴重東西的人,對少安哥是真的好。
走到第二孔窯洞門口,門虛掩著,里頭傳出壓低的說話聲。田福堂停住腳,抬手在門板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進來。”里面傳來劉正民的聲音。
田福堂推開門,潤葉跟在他身后側。窯洞里有些暗,剛從外面亮處進來,眼前黑了一瞬才適應。
只見辦公桌旁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干部服的劉正民,另一個背對著門,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肩膀寬闊。
聽到動靜,那人回過頭來——正是孫少安。
潤葉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春節見面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可眼前的少安好像又躥高了半頭,身板更厚實了,坐在那里,像山峁上的一塊夯土,沉甸甸的。
他袖口和褲腳都磨起了毛邊,但渾身透著悍勁。他也看到跟在田福堂身后的潤葉,眼神里掠過一絲意外,隨即站起身,咧嘴露出個笑容,習慣性地搓了搓手指,那上面有粗粗拉拉的繭子。
“福堂叔,你咋尋到這來了?潤葉,今個沒上課?”少安先開了口,站起身來,高大異常。
劉正民也笑著站起來:“田支書,快進來坐。事情都辦妥了?”
田福堂呵呵一笑,走進屋里:“妥了妥了。潤葉陪我過來,還要去找他二爸說事哩”他說著,目光在少安和劉正民之間轉了轉,“沒打擾你們說正事吧?”
“沒沒沒,”劉正民連忙擺手,“正跟少安總結整理些數據,正商量完善呢。怕得在城里侍幾天”他說著,臉上帶著喜色,“田支書是準備回去還是?”
“今個就回村,福軍幫我攔了輛過路車,三點發車,我過來和少安說一聲”田福堂笑呵呵的說。
他又轉身朝孫少安說“少安,你安心在這辦事,我就先回去了,你有啥話要帶回家的嗎?”
“叔,沒啥事!”少安憨笑著。眼睛看向田福堂身后的田潤葉。
潤葉站在父親身后,穿著一件普通的藍布衫,袖口仔細的卷著的,帶著書卷氣的文靜,身形高挑,勻稱秀氣,帶著江南女子般的溫婉,骨子里又藏著陜北姑娘的執拗,那點勁兒藏在她微微抿起的嘴角里,藏在她望向少安時悄悄揚起的眉尖上。
她的皮膚是陜北姑娘里少見的白凈,像被山泉水洗過的細瓷,透著淡淡的粉暈。
眼睛大而亮,卻像含著一汪清泉,看人時帶著點怯生生的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會彎成好看的月牙,藏著幾分羞怯的暖意。
她站在那里,像田埂上悄悄開著的一朵山丹丹,不張揚,卻自有一股清清爽爽的靈氣,讓人看了,心里會生出幾分憐惜與親近。
她的目光大膽的落在少安身上。她看見他小麥色的側臉,眼睛里有股直來直去的真誠。
“少安哥,好久不見”田潤葉朝孫少安方向挪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