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麻陰陰的,東邊山峁才剛透出點青白色,罐子村頭頂的大喇叭就“吱哇”一聲響了,開始放震得人耳膜疼的《東方紅》曲子。
接著是一陣急促的集合號,在寂靜的村巷里蕩來蕩去。
王滿銀一個骨碌從炕上爬起來,窯洞里還黑黢黢的,他摸索著點亮油燈。
動作幅度大了些,腦門上的傷疤被扯得一跳一跳地疼。齜牙咧嘴地摸過炕頭的衣裳,窸窸窣窣地往身上套。
洗漱一番后,從空間里拿出兩個白面饃,就著開水,醬菜吃起來。
吃完之后開始準備行李,得去村委集合出發了。
蘭花給他拆洗得干干凈凈的舊被褥,雖然打了好幾塊補丁,但漿洗得硬挺,捆得四方四正。
他把被褥背在背后,又挎上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里面裝著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衣裳。
最后,他拎起了那個顯眼的軍綠水壺,壺身還有幾處磕碰的凹痕,但綠漆沒掉,在油燈下泛著光。
這是現役的65式軍用水壺。該水壺繼續沿用橢圓形瓶體和55式保溫型水壺的Y形背帶,外形小巧,重量更輕,空瓶重0。4千克,容量為1。2升。
其用料精細,表面硬度強,軍綠色涂裝不易脫落,采用塑料旋轉式瓶蓋,密封性和實用性更強。
這可是劉正民花大力氣尋來,結果被他薅過來了。
村委大坪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天色微明,黑壓壓一片人,都是要出發的勞力。
婆姨們扯著自家男人的衣袖,抹著眼淚千叮萬囑;碎娃娃們不懂事,在人縫里鉆來鉆去,追逐打鬧;幾個村干部扯著嗓子喊人,聲音淹沒在嘈雜里。
空氣里彌漫著早起的困倦、離別的愁緒,還有一絲對會戰的惶恐。
大坪出口處停著幾輛牛車和驢車,車板上堆滿了?頭、鐵鍬之類的農具,還有一袋袋村民交上來的口糧。
王滿銀昨天交口糧時也湊過去瞄了一眼,管收糧的會計正拿著本子登記,嘴里念叨著:“劉福貴,高粱面十斤,玉米面五斤……王明亮,全高粱面十五斤……何玉娥,高粱面十二斤,玉米面三斤……”
當時王滿銀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慶幸:果然沒一家交白面的,連交玉米面的都少,多半是高粱、黑豆這類粗糧。自己要是真把白面交上去,非得成了眾矢之的不可。
罐子村的民兵小隊長帶著幾個后生清點人數,一面紅旗插在碾盤上,被晨風吹得“呼啦啦”直響,上面“罐子村支援大隊”幾個黃字格外扎眼。
帶隊去會戰的村干部是大隊長王滿江,這個黑瘦精悍的漢子,正叉著腰站在碾盤上,皺著眉頭看下面亂哄哄的人群。
等了約莫一個多鐘頭,天色大亮了,日頭從東山頂上冒出來,把黃土坡染成了一片金黃。
王滿江看看人差不多齊了,也不管那些還在抹眼淚婆娑的告別,大手一揮,吼了一嗓子:“出發!”
隊伍像一條懶洋洋的土黃色長蟲,慢吞吞地蠕動起來。牛車、驢車“吱吱扭扭”地走在最前面,揚起一股股黃塵。王滿銀背著行李,走在人群中間,軍用水壺在胯骨上一磕一碰。
隊伍剛挪出罐子村的村口,就看見前面土路上也浩浩蕩蕩來了一撥人,打頭的正是雙水村的孫玉亭。
孫玉亭今天像是換了個人,穿著一身漿洗的發白的干部服,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頭發像是用水抹過,雖然還是那副瘦猴樣,但挺胸抬頭,胳膊甩得老高,走在隊伍最前面,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架勢。
他昨天在村委吃了送行酒,敞開肚子足足吃了八個大二合面饃,還喝了兩杯酒。
現在肚子里有食,心里有火,勁頭足得很,天不亮就催著雙水村的隊伍上了路,果然趕在了罐子村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