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依舊在極力地維持著鎮定與沉穩,那是一種屬于上位者,不愿在敵人面前示弱的本能。但那份刻意雕琢的冷靜之下,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一絲無法掩飾的,如同蛛網般細密的顫抖。
那是信仰崩塌的聲音。
當一個絕對理性的、信奉數據和邏輯的精英,突然遇到了一個完全無法用他的邏輯,來解釋的“超自然”現象時,所產生的,最本能的恐懼。他無法將我歸類,無法用他的數據庫來分析我,而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敵人。
“我是誰,不重要,勒克萊爾先生。”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容地切換回了我的母語——中文。我的語調平緩,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仿佛我才是那個手握所有籌碼的玩家。
我知道,此刻在皮埃爾的身邊,一定有翻譯,會將我說的每一個字,同步傳遞過去。而使用我的母語,能讓我更好地掌控這場心理博弈的節奏。這是我的主場,語言,就是我的第一道防線,也是我的第一件武器。
“重要的是,現在,你的‘鷹眼’,你的狙擊手,他那條被無數歐元和嚴苛訓練堆砌起來的金貴的命,在我的手上。”
我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到指揮帳篷的門口,掀開簾布,任由混雜著血腥與硝煙的冰冷夜風,吹拂在我的臉上。我瞇起眼睛,望向遠處那片被十幾道刺眼車燈照得亮如白晝的山脊。
那里,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沸粥。
失去了無人機的空中視野支援,那個曾經的“死神”,就像是被拔掉了獠牙的毒蛇。十幾輛裝載著高射機槍的皮卡車,將它們的車頭大燈全部對準了那片區域,強光將每一塊巖石、每一叢灌木的影子都拉得無所遁形。他被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個狹小的空間里,徹底變成了一只被困在透明籠子里的野獸。
奧馬爾手下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兵,正像一群被血腥味刺激到發狂的鬣狗,嚎叫著,從四面八方,向那片山脊發起了潮水般的沖鋒。他們沒有精妙的戰術,沒有默契的配合,只有一股原始而野蠻的血性。
雖然,依舊有人在沖鋒的道路上,被狙擊手精準而冷靜的子彈,一槍撂倒。但那片小小的山脊,在如此不計代價的消耗下,被徹底淹沒,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而你的其他手下,”我轉過身,背對著那片喧囂的戰場,聲音不緊不慢,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皮埃爾那早已波濤洶涌的心湖,“他們,現在,正被我的‘鬣狗’們,死死地堵在我的營地里。”
“這里地形復雜,到處都是廢棄的車輛、倒塌的帳篷和挖掘的工事,構成了一座天然的迷宮。到處都是射擊死角,到處都是可以致命的陷阱。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一支習慣了在開闊地帶,依賴信息優勢和遠程火力進行精確打擊的特種小隊,一旦陷入這種混亂、骯臟、毫無邏輯可言的‘叢林巷戰’之后,會是什么下場。”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讓恐懼在他心中發酵,然后,用一種近乎于殘忍的語調,補充道:“更何況我的鬣狗們,剛剛,飽餐了一頓。他們看到了同伴的死亡,聞到了最能刺激他們兇性的血腥味。所以,他們現在很興奮。”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我幾乎能想象得到,皮埃爾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面前的某個分屏畫面。那畫面,來自于他某位“阿爾法”隊員頭盔上的攝像頭。畫面一定在劇烈地晃動,充滿了混亂的嘶吼和瀕死的喘息。
他能看到,他那些平日里個個以一敵百,如同戰爭機器般的精英手下,此刻,卻像一群沒頭的蒼蠅。他們被分割,被包圍,被一群只知道端著AK怪叫著往前沖的“瘋子”,死死地拖在了這片由鮮血和爛泥構成的沼澤里。
每時每刻,都有傷亡報告,通過他耳邊的戰術耳機傳來。
無論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
這是一場毫無美感,也毫無戰術可言的血肉磨坊,一場最原始、最野蠻的生命消耗戰。
而他,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