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六圣歸位的余波尚未在洪荒生靈的心神中完全平息,那烙印于靈魂深處的道韻仍在微微震顫,提醒著所有修行者,一個全新的、由圣人意志交織的時代已然降臨。天坑之內,閑云閣在云逸“深潛”的嚴令下,如同一塊沉入深海的頑石,極力收斂著自身的一切氣息與因果,于暗流洶涌的洪荒夾縫中,默默積蓄著力量。
閣中事務暫告一段落,云逸深知,閉門造車終非長久之計,尤其是在這圣人出世、格局劇變的關鍵節點。他需要親自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神識去感知,體悟這方天地在圣人道韻沖刷下的細微變化,方能更好地為閑云閣指引前路。將閣內事宜交由木巖長老與幾位核心成員共同執掌后,云逸便悄然離開了天坑,開始了又一次的游歷。
他并未駕馭遁光招搖過市,而是如同一個真正的苦修者,徒步行走在蒼茫的大地之上。山川河流,草木精怪,乃至一縷風,一絲云氣,都成了他觀察與體悟的對象。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天地間的規則似乎比以往更加“堅固”和“清晰”,但也因此,少了幾分混沌初開時的磅礴生機與無限可能,多了一種被無形框架約束著的“秩序感”。這或許就是圣人出世,梳理天道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這一日,他行至一片廣袤的荒原。此地曾是一處古戰場,雖歲月流逝,煞氣已淡,但土地中依舊浸染著暗紅色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悲涼與死寂。更讓云逸心神微動的是,這片地域上空,游蕩著遠比尋常地界更多的游魂。
它們虛淡、茫然,如同被遺棄的塵埃,在無形的風中飄搖,發出唯有神識才能捕捉到的、斷斷續續的哀泣。陽光對它們而言是灼熱的毒火,風雨是刺骨的鋼刀,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休止的煎熬。云逸甚至能看到一些弱小的游魂,在日光下如同青煙般緩緩消散,徹底歸于虛無,或是被地底深處某種陰寒氣息吸引,沉淪下去,不知所蹤。
“魂歸何處……”云逸心中暗嘆。他來自后世,深知輪回對于世界平衡的重要性,但在此刻的洪荒,后土尚未身化輪回,這無盡的游魂便是天地間最大的悲苦與漏洞。圣人們高居九天,目光所及或許是教派氣運、天地大勢,又有誰會將目光投注到這些微末、無法提供任何信仰與力量的殘魂之上?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際,前方不遠處,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名女子,身著鵝黃色的宮裝,身姿雍容曼妙,周身散發著一種與大地渾然一體的厚重、博大氣息。她并未刻意展露威壓,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仿佛能承載萬物的道韻,讓云逸瞬間便確定了其身份——十二祖巫之一,執掌大地之德與部分濁氣輪回權柄的,后土祖巫。
此刻,后土并未注意到隱匿了氣息的云逸。她黛眉微蹙,美麗的眼眸中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悲憫與深深的困惑。她伸出纖纖玉手,試圖去觸碰一個即將在日光下消散的幼童游魂,土黃色的柔和光芒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母親的懷抱,暫時包裹住了那孱弱的魂體,使其免受陽光灼燒之苦。
那幼童游魂在光芒中似乎安定了一些,茫然的臉上露出一絲近乎“舒適”的表情,本能地向著后土靠近。
然而,后土臉上的悲憫卻更重了。她能暫時庇護這一個、甚至一片區域的游魂,但她的力量源于大地,主要作用于物質實體,對于這些介于虛實之間的魂體,無法賦予其真正的歸宿。一旦她離開,力量消散,這些游魂的命運并不會改變。
“天地之大,竟無爾等容身之處?父神開天,造化萬物,為何獨獨遺忘了這死后之‘生’?”后土望著那無盡飄蕩的游魂,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種觸及大道的迷茫與沉重,“天道運轉,為何獨缺這輪回一環?圣人們……難道也看不見嗎?”
她的道心因這無盡的悲苦而劇烈波動著,一種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做起的無力感,縈繞在她心頭。這種情緒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影響了周圍的地脈之氣,使得方圓百里的地面都微微震顫,生出感應。
云逸在一旁靜靜觀察著。他知道,這是歷史性的一刻,是后土身化輪回的前奏。她的困惑,她的慈悲,正是觸發那樁驚天壯舉的引子。按照原本的軌跡,此時不應有外人打擾,后土將獨自承受這份沉重的領悟,直至最終做出那舍身成仁的決定。
但,云逸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變數。他深知輪回對于洪荒、對于未來閑云閣可能存在的關聯(根據大綱,后續閑云閣業務會擴展至幽冥情報),更重要的是,他內心深處對于后土這位心懷蒼生的祖巫,存有一份敬意。若能在此刻結下一份善緣,無論是對洪荒眾生,還是對閑云閣,或許都大有裨益。
而且,他腦海中來自后世的“輪回”概念,或許能在此刻,為迷茫的后土提供一絲微不足道,卻可能至關重要的啟發。
心念既定,云逸不再隱匿身形,他緩緩從藏身之處走出,步履從容,氣息平和,以免引起這位祖巫的誤會。
“生靈隕滅,一點真靈不昧,混合執念,化為此等渾噩之態,日曬風吹,雷擊雨打,漸至湮滅,或沉淪于至陰至穢之地,永世受苦。確是天地間一大悲,亦是一大憾。”云逸的聲音清朗而平靜,在這片充滿哀泣的荒原上響起。
后土驀然回首,眼眸中閃過一絲警惕,但當她看到云逸只是一個氣息看似不過真仙、金仙境界的人族修士(云逸刻意壓制了修為),且眼神清澈,并無惡意時,那絲警惕便化為了探究。她能感覺到,眼前之人似乎對她……并無尋常生靈面對祖巫時的敬畏,反而帶著一種平等的、甚至帶有一絲了然的神情。
“你是何人?”后土的聲音溫婉,卻自帶祖巫的威嚴。
“散修云逸,見過后土祖巫。”云逸拱手一禮,不卑不亢,“途經此地,見祖巫心懷慈悲,為此等游魂憂心,故冒昧出言。”
后土打量著他,眼中的困惑稍減:“你也能看見它們?并且……理解它們的苦楚?”她能感覺到,云逸剛才那番話并非虛言,而是真正看到了問題的本質。
“略有所感。”云逸點頭,目光掃過空中那些飄蕩的游魂,“它們并非徹底消亡,亦非真正的生靈,卡在生死之間,無依無靠。天地有陰陽,萬物有生滅,然這‘死’后之‘途’,卻是一片空白。仿佛……一個未曾畫上句點的篇章,又似一條只有去路,沒有歸途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