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日部落盤桓數日,云逸對少年禹的觀察愈發細致,心中那份欣賞與認可也與日俱增。禹不僅具備他看重的品質,那份對山川地理的獨特感悟和改善環境的樸素愿望,更讓云逸看到了超越尋常的潛力。他已將禹列為最重要的候選之一,但依舊不急,打算再多觀察些時日,并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緣法。
這一日,他辭別了熱情的逐日部落族人,在少年禹有些不舍的目光中,再次踏上了游歷之路。他打算向著人族聚居更密集的東方繼續前行,一方面傳播知識,另一方面也擴大尋覓的范圍。
他行經一片遭受過嚴重地動、山巒崩塌的區域。這里的地貌比之前所見更加破碎,巨大的巖石雜亂堆積,形成許多幽深的峽谷與裂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硫磺與腐朽植物的怪異氣味。許多部落不愿靠近此地,認為是不祥之地。
然而,云逸卻在此地,感受到了一種極其旺盛、卻又與周遭死寂環境格格不入的**生機**。那并非普通的草木之氣,而是一種蘊含著頑強生命力、甚至帶著些許灼熱氣息的奇特靈韻。
他心生好奇,循著那生機之源,小心地穿過一片亂石嶙峋的谷地。眼前景象讓他微微一愣。
只見在一片相對平坦的、依靠著巖壁的避風處,竟搭建著幾個簡陋的茅草棚子。棚子周圍,并非荒蕪,而是開辟出了一小片、一小片形狀不規則的“藥圃”。圃中生長的,并非尋常谷物蔬菜,而是各種各樣形態奇異的草木,有的葉片赤紅如火,有的根莖漆黑如墨,有的花朵散發著異香,更有一些看起來就帶有劇毒。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蹲在一株葉片呈鋸齒狀、開著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用石片刮取一點葉片上的汁液,涂抹在自己手臂上一處紅腫的傷口上。他眉頭微蹙,仔細感受著傷口的變化,時而露出思索之色。
少年身形瘦削,穿著用獸皮和粗麻簡單縫制的衣物,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霜,但一雙眼睛卻明亮而專注,充滿了對未知事物的探究欲望。
云逸的到來,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抬起頭,看到一位氣質不凡的道人,連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恭敬地行了一禮:“這位道長,小子有禮了。此地荒僻,不知道長為何來此?”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但語氣卻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并無尋常山野少年見到陌生人的畏懼或警惕。
云逸還了一禮,微笑道:“貧道云游四方,途經此地,見谷中生機特異,故而前來一觀。小友在此獨居,種植這些奇花異草,所為何事?”
少年見云逸態度溫和,便放松了些,指著周圍的藥圃,眼中閃爍著光芒回道:“回道長,小子名為**烈山**,族人皆稱我‘神農’。我并非獨居于此,只是常來這片‘萬毒谷’尋找、辨識各種草木。”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沉重:“我們部落,還有周邊很多部落的人,常因誤食毒果、毒草,或被毒蟲咬傷而死去。部落的巫祝懂得不多,很多傷病都治不好。我就想,天地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能傷人的毒草,那也一定有能救人的藥草!所以,我就自己來這里,嘗試辨認、品嘗各種草木,記錄它們的性味功效,希望能找到救治族人的方法。”
**嘗百草**!
云逸心中一震,再次仔細打量眼前這個自稱神農(烈山氏)的少年。原來是他!未來的人族地皇,神農氏!
只見神農指著剛才那株淡紫色小花道:“比如這株‘紫云英’,汁液初涂時有些刺痛,但片刻后便能消腫止痛,對毒蟲叮咬有效。”他又指向另一株結著紅色漿果的矮樹,“但那‘赤焰果’,看著誘人,卻含有劇毒,我曾見一只鳥兒啄食后,頃刻便墜落身亡。”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顯然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經過了長時間的觀察與實踐。云逸注意到,神農的手臂、小腿等裸露的皮膚上,有著不少新舊不一的傷痕、紅腫與水泡,顯然都是嘗藥、試藥留下的印記。但他提及這些時,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尋常小事,眼中唯有找到新藥草的欣喜與未能解救族人的遺憾。
“你就不怕……被毒死嗎?”云逸忍不住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動容。
神農撓了撓頭,露出一個有些靦腆卻又堅定的笑容:“怕,當然怕。但是,如果我的嘗試,能弄清楚一種草藥的藥性,將來或許就能救回很多族人的性命。用我一條命,換很多條命,值得!而且,我也不是胡亂嘗試,我會先觀察動物吃了后的反應,再自己微量試一點,慢慢總結經驗。”
聽著少年那樸實無華卻重逾山岳的話語,看著他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云逸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意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