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圣歸位的天地異象徹底平息,那恢弘磅礴的道韻雖已隱去,但其帶來的無形壓力,卻如同沉甸甸的鉛云,籠罩在每一個感知到這番劇變的洪荒大能心頭。天道規則因圣位的補全而愈發清晰、穩固,卻也似乎……更加冰冷無情。
洪荒大地,不周山依舊巍峨擎天,以其盤古脊梁所化的無上威嚴,支撐著天地四極。然而,在這片廣袤無垠、生機與殺戮并存的大地上,一些以往被忽略的“雜音”,卻因天道規則的明晰,漸漸在某些特定存在的感知中放大、變得刺耳。
巫族,盤古精血所化,不修元神,只尊血脈,肉身強橫無匹,掌管大地山川。十二祖巫之一的後土,便是其中性情最為溫和、仁厚的一位。她執掌大地之“厚德”與部分“濁氣”輪回之權能,對洪荒大地以及依附其上的生靈,有著其他祖巫難以理解的深沉情感。
這一日,後土獨自離開了盤古殿,漫步于洪荒山河之間。她赤足行走在大地之上,感受著地脈的搏動與生靈的繁息。成圣異象的余波讓她心緒不寧,那是一種超越了力量層次的觸動,仿佛某種缺失被補全的同時,也映照出了更深層次的不圓滿。
她行過剛剛結束一場小型廝殺的戰場。巫族兒郎與妖族士兵的尸體交錯枕藉,鮮血浸染了土壤,濃烈的煞氣與死氣糾纏不散。然而,吸引後土目光的,并非這些即將重歸天地的血肉精魄,而是那些在戰場上空徘徊、哀嚎、茫然無措的游魂。
這些是生靈死后,一點真靈未泯,混合著殘存記憶與執念所化的虛影。它們孱弱、透明,在風中飄搖,受日曬風吹、雷霆雨打之苦,漸漸消散,或被一些修煉邪異功法的存在捕捉、吞噬,永無寧日。
以往,後土雖也見過游魂,但從未像今日這般,感受如此清晰,觸動如此之深。或許是因為圣人出世,天道規則對“生”“死”的界定更加明確,這些本處于模糊地帶的“存在”,其悲慘境遇被無限放大,直接映照在她的道心之上。
她看到一個人族老者的游魂,對著已成焦土的村落方向不斷叩拜,口中喃喃著孫兒的名字;看到一個妖族修士的游魂,執念于一件未曾煉成的法寶,反復做著掐訣的動作,卻一次次穿過虛無;更看到無數懵懂無知、只憑本能躲避陽光風雨的弱小游魂,如同無根的浮萍,在天地間承受著無盡的煎熬。
“為何會如此……”後土輕聲自語,秀美的眉宇間染上了濃重的悲憫與困惑,“生靈隕落,血肉歸于大地,精魄散于天地,此乃循環。然這一點真靈執念所化之魂,該當歸于何處?”
“天地之大,竟無其容身之所?天道之下,竟無其輪回之途?”
她嘗試調動自身掌控的大地權柄,想要安撫這些游魂,引動地脈之氣為其構筑一個暫時的庇護所。土黃色的光芒溫柔地籠罩過去,確實讓一些游魂暫時安定下來,感受到了久違的“厚重”與“安寧”。然而,這并非長久之計。她的力量源于大地,主要作用于物質實體,對于這些介于虛實之間的魂體,只能暫時緩解其痛苦,無法給予其真正的歸宿。一旦她收回力量,這些游魂依舊要暴露在洪荒天地的殘酷環境下,最終難逃湮滅或被吞噬的命運。
“吾之力,救得一時,救不得一世,更救不得這洪荒無量量劫以來,以及未來將生的無窮游魂……”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這位以力量著稱的祖巫。
她繼續行走,所見所聞,愈發觸目驚心。不僅僅是戰場,凡有生靈大規模死亡之地,怨氣匯聚之所,乃至一些古老的戰場遺址,都有大量的游魂在哀嚎。它們的存在,像是洪荒世界光鮮亮麗表皮下的膿瘡,是生死循環中一個巨大的、未被填補的漏洞。那一聲聲無聲的哀泣,一道道茫然的虛影,如同細密的針,不斷刺擊著後土的道心。
她回想起父神盤古開天辟地,身化萬物,是為了造化一個充滿生機與希望的世界。可如今,這個世界有了日月星辰,有了山川河流,有了萬族生靈,甚至有了執掌天道的圣人,卻獨獨缺少了對這些“逝者”最后一點痕跡的慈悲。
“父神開天,莫非遺忘了這‘死’后之‘生’?”後土的困惑越來越深,“天道運轉,為何獨缺這輪回一環?”
她試圖與其他祖巫交流。然而,帝江兄長更關心與妖族的戰局以及巫族霸業;共工與祝融一個暴躁一個烈性,認為游魂不過是弱者死后的殘余,不值一提;玄冥、翕茲等亦對此不甚在意。巫族崇尚力量,尊奉血脈,對于元神、真靈本就了解不深,更難以理解後土為何會對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產生如此強烈的悲憫。